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細雪 | 上頁 下頁
一四八


  第十四章

  貞之助聽到井穀和雪子分頭出發,五點半鐘在事務所匯合,他在電話裡就一再強調說:「那樣也可以,不過井穀一定要準時到來,雪子妹妹也不要遲到,最好比井穀早來半小時。」可是過了五點一刻還不見雪子到來,他有點兒坐立不安了。因為妻和雪子平常老不遵守時間,自己固然司空見慣,但是如果讓急性子的井穀等候的話,自己也會焦急得受不了。儘管估計雪子已經出發,為了慎重起見,他又給蘆屋掛了一個電話。電話還沒接通,事務所的門開了,井穀和雪子一前一後進來了。

  「哎呀,你們兩位一塊兒太好了,我正在掛電話呢……」

  「其實是我去府上邀請小姐同來的,」井穀說。「時間已經不早了,馬上就走怎麼樣?汽車在等著呢。」

  關於今天這個約會的來龍去脈,貞之助只是在剛才的電話裡聽幸子講了個大概。丹生夫人這個人,名字是知道的,到底見過面沒有,就記不清楚了,所以他仿佛是被拉進五里霧中那般。因此一路上在汽車裡就打聽今天要見的是什麼樣的人,和井穀是什麼關係。井穀說她也弄不清楚,詳細情況得問丹生夫人。「那麼丹生夫人和您又是什麼關係呢?」「我們是最近認識的,今天是第二次見面。」貞之助聽了這樣的回答,更加迷糊了。來到指定的餐館「吉兆」一看,那位夫人和橋寺其人早已先到了。井穀走進餐室招呼說:「您好。等了很久了吧?」對一個今天才第二次見面的朋友,說話的口氣的確夠親密的了。

  「哪裡,我們也是剛到。」丹生夫人也隨便地回答,「可是真叫我佩服,你們不早不遲,正六點到達。」

  「我一向遵守時間,今天因為怕小姐有問題,所以順便去邀請她一同來的。」

  「這個餐館你們是一下子就找到的嗎?」

  「是的,因為蒔岡先生知道這個地方。」

  「啊!久違久違!我們曾見過一次的。」貞之助一面招呼一面想起這位夫人在家中會客室裡曾經介紹過了,「很久沒有問候,您好吧。內人總承蒙您照顧。」

  「豈敢豈敢。我也好久沒有見到您夫人了。還是那次您夫人生黃疸病躺在床上的時候去府上拜訪過一次。」

  「噢,那已經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可不是嗎。當時我和另外兩個朋友闖到府上,硬把您夫人從床上拉起,說不定她把我們當成女綁匪了吧。」

  「真是女綁匪。」身穿棕色西服、並膝站在那裡等候著介紹的橋寺,向丹生夫人使了個眼色微笑著說:「我是橋寺,初次見面……」他首先向貞之助作了自我介紹。「這位太太真的是女綁匪。她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讓我跟她來不可,今天我就是這樣糊裡糊塗的被拉出來的……」

  「嚇!橋寺先生,哪像個男子漢呀。既然來到這裡,就不該說這種話。」

  「說得對。」井穀也幫腔了。「這種辯解說它做啥。男子漢大丈夫要有魄力。你這樣說首先是對我們失禮。」

  「唉呀,真對不起。」橋寺撓撓頭說。「今天該受欺侮了。」

  「這是什麼話!哪裡是欺侮你,不全是為你著想嗎?像橋寺先生那樣一天到晚盡對著已故太太的相片看,身體要受害的。你該出來見見世面,要知道社會上有的是不比你夫人差的美人。」

  貞之助惴惴不安地察看雪子的臉色,她似乎已經習慣於這種場面了,只在一旁笑嘻嘻地聽著。

  「好了,好了,別鬥嘴了,請入席吧。橋寺先生坐在那邊,這個地方是我坐的。」

  「怎麼辦呢,兩位女綁匪在座,不依從的話就要遭殃了。」

  橋寺多半也像貞之助他們那樣是被硬拉出來的。他本人並不曾打定主意要馬上再結一次婚,而是突然讓一位並不特別親密的丹生夫人抓住,連考慮的時間都不給,就被牽著耳朵拉來的,所以他只管說什麼「怎麼辦」、「太意外了」,可是他那為難的樣子頗為和藹可親,沒有使對方產生反感。貞之助和他談了一陣後,發現這個人特別圓滑,是一位在社交方面久經鍛煉的人物。他拿出來的名片上印著醫學博士、東亞製藥公司常務董事的頭銜。他自己也說:「不當醫生,做起醫藥公司的掌櫃來了。」正因為這樣,他待人接物和善機靈,完全是實業家類型的,看不出什麼醫生的派頭。年齡聽說是四十五六歲,可是臉面、手腕以及手指都白白胖胖的,是一個五官端正、豐頰的美男子。不過由於長得肥胖,所以一點沒有輕佻的樣子,是—位和他的年齡相稱的有威信的紳土。歷次相親所遇見的候選人中,這個人的風度可算得上是第一流的了。他的酒量雖說趕不上貞之助,不過多少也能喝幾杯,只要給他斟上,他決不推辭。所以像今天這種交情不深的聚會,本來很容易冷場,不過由於兩個女綁匪的勇敢以及這個男人的善於應酬,席上居然談笑風生。

  「不怕諸位見笑,這個餐館我從來沒有來過,今天的菜肴可豐盛啦!」貞之助的酒已經上了臉,紅光滿面地說,「眼下酒菜日益缺少,這家餐館平常難道總有那麼多的佳餚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