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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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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又過了半個多月,到了七月上旬,貞之助因事去東京兩三天。回到家裡告訴幸子說:「那次相親以後,雪子妹妹的近況怎樣,我總有點放心不下,趁有半天的空工夫,我去了澀穀一次。沒見到姐夫,大姐和雪子妹妹都很好。雪子妹妹說要給我做冰糕,上廚房去了。我趁機和大姐聊了一會兒天,可是壓根兒沒提起上次相親的事情。本來我想瞭解一下菅野遺孀有沒有來信把對方為什麼不中意雪子妹妹的真實情況告訴長房,究竟是沒有來信呢還是來了信而隱瞞著不說,看樣子大姐儘量避免提起這件事,卻只管翻來覆去地說今年是母親二十三周年的死忌,再下個月大家都得去大阪。她又說雪子妹妹不像大家所擔心的那樣,她生活得挺好,大概是看到馬上又可以去關西的緣故吧。」 「大姐說:『母親死忌的正日是九月二十五日,打算提前一天於二十四日星期日那天在善慶寺做佛事,所以辰雄和我星期六就得去大阪。六個孩子都帶去太麻煩,到底帶誰去還沒決定,看來只能把輝雄等幾個上學的孩子都留下,正雄和梅子沒法不帶去。可是讓誰看家呢?照說雪子妹妹能留下看家最合適,但又沒法阻止她參加母親的死忌佛事。這樣一來,看家一事只能交給阿久,此外就無人可托。好在只有兩三天工夫,大概沒問題。可是一行六個人住到哪裡去呢?六個人住到一個地方去,又怕麻煩人家,只能分成兩處歇宿,我可能去二妹那裡擠一下。』」貞之助說完又補上一句:「還有兩個月哩,大姐現在就操起心來了。」 其實,最近幸子本來就想寫封信去打聽一下今年母親二十三周年死忌準備怎樣辦。因為前次昭和十二年十二月父親十三周年死忌時辰雄沒有來大阪,只在道玄阪附近一座和善慶寺同屬淨土宗的寺院裡草草舉辦了一次佛事。原來那年秋天長房剛剛搬到東京,正忙於安家,再讓他們大批人馬立即來大阪做佛事,確實夠嗆。所以姐夫知會大阪親友說:「這次亡父忌辰將在東京舉辦佛事,諸親友如趁便來京參加,非常感謝,但不敢勞駕專程赴會,屆時希各自去善慶寺獻香為幸。」同時每家還分發春慶漆香盤一隻。幸子看出姐夫這樣做也多少有他的理由,不過他的真心是為了省錢,因為如果在大阪做佛事就必須辦得體面,他擔心會浪費很多錢。父親生前喜歡捧藝人,所以在他三周年忌辰時還有很多演員和藝妓參加,當時在心齋橋播半擺的開齋宴會上,還有春團治演出的相聲餘興,排場盛極一時,不禁叫人聯想到蒔岡家過去的榮華。辰雄由於吃了那次鋪張浪費的苦頭,所以等到昭和六年七周年忌辰時,請帖只發給至親好友,可是到會的人仍然很多——有的是沒忘記忌辰,有的是聽別人傳說的。原來打算一切從簡,不在酒樓設宴而在寺院裡吃便飯,可是這計劃行不通,結果還是在播半辦了酒席。有的人為此而高興,說:「死者是喜歡擺闊的人,為亡父做佛事多花幾個錢,是對死者的孝順。」不過辰雄當時就說:「凡事都得合乎身分,蒔岡家今非昔比,以後做佛事得更加儉約才對。父親在九泉之下也會體諒我現在境況不寬裕。」這般那般的說了一大堆理由,因此十三周年忌辰就故意沒有在大阪做佛事。親戚中有些老人指責辰雄這種做法,說什麼「從東京跑一趟大阪給父親做佛事又算得了什麼,聽說長房近來變得特別儉約了,可是這非比其他的事情,即使多花幾個錢,不也是應該的嗎?」像這樣的非難很多,鶴子夾在中間很為難。那時辰雄辯解說,等十七周年忌辰去大阪補補數就行。由於有過這樣的先例,幸子惦念著今年母親的佛事不知怎樣辦,如果還在東京舉行,親戚們說閒話還在其次,自己姐妹們都要不滿意了。 辰雄姐夫根本沒有見過母親,自然說不上有什麼感情。可是幸子想念她母親又不同于想念她父親,她對母親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大正十四年十二月,五十四歲就患腦溢血死亡的父親,也不妨說是短命吧;可是母親卻是在大正六年才只三十七歲的盛年去世的。一想起來,自己今年正好是母親逝世那年的年齡,長房的大姐則比當時的母親大兩歲。在幸子的記憶中,母親比現在的大姐和她自己還要美麗清秀得多。不過,這和母親去世時周圍的狀況以及病情等等有很大關係。當時幸子還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在她眼睛裡,母親長得比實際還要清秀。一般肺病患者在病勢惡化時,多半臉容憔悴,又醜又瘦。母親生的儘管是肺病,可是直到她臨終的時候都沒有失去某種嫵媚。臉色沒有變黑,只是白得像透明的一樣;身體雖然消瘦,手和腳直到最後都是光潤的。母親的病是她生下妙子後不久才得的。起初在濱寺療養,後來搬到須磨去療養,最後因為在海邊療養反而不好,於是又在箕面租了一棟小房子住下。母親晚年時,只允許幸子每個月探視她一兩次,而且還叫她儘快離去。所以幸子即使回到家裡,海邊寂寞的波濤聲和松風聲與母親的面容合成一片,永遠縈回在她的腦子裡。由於這樣的緣故,她把母親理想化了,母親的形象就成了她思慕的對象。等到遷居箕面以後,母親知道自己已不久于人世,便允許她們比以前多探視她幾次。臨終那天清晨打來了電話,幸子等趕到那裡不多久,母親就咽了氣。前幾天起,秋雨一直下個不停。那天蕭蕭的秋雨打在病室板牆的玻璃窗上,一片迷離。窗外是個小小的庭院,那裡可以一直通到溪河邊。庭院到河岸那段路上的荻花快要凋謝,又受到秋雨猛打。那天早晨溪水上漲,村子裡的人都騷動不安,擔心山洪暴發。比雨聲還猛烈、可怕的急流聲,把耳朵都震聾了。河裡的石頭互相衝擊時發出來的巨響,震得房屋都搖晃。幸子姐妹們侍候在母親的枕旁,擔心著怎樣對付溪水的上漲。就在這樣的氣氛中,母親像消失的露水那樣死去了。幸子她們看到母親寧靜安詳的遺容,竟忘掉了恐懼,生出一種純潔的感情。悲痛固然悲痛,不過那是超越個人關係、惋惜美好事物離開塵世的一種悲痛,是一種伴有音樂妙味的悲痛。儘管幸子姐妹早就有思想準備,知道母親熬不過今秋,但是如果母親的遺容不是那麼美好,當時的悲痛怕更難忍受,而且將長久留下一個暗淡的回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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