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細雪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雪子想到十餘年來自己接連相了許多次親,就在昨天還相了一次親,今天是相親後回家去,這事要是讓那個人知道的話……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哆嗦起來。而且不巧的是今天和前天不一樣,身上穿的是不大鮮豔奪目的印花和服,臉部的化妝也極粗糙,她知道自己在乘火車旅行時面容比別人更加憔悴。她幾次想起身去打扮一下,可是在這種場合她不甘示弱,她不願意經過那男子跟前去盥洗室,連從手提包裡悄悄地取出化妝盒都不願意。她看出對方不是去東京,因為他也坐在這輛慢車上,不過不知道他將在什麼地方下車,她老為此事擔心。火車快要到達藤枝站時,對方站起身來取下行李架上的巴拿馬帽子戴上,臨下車時還毫無顧忌地瞥了雪子一眼。

  可是那個男的下車以後,雪子困倦的腦子裡卻連續不斷地浮現出那次和他相親的經過。他們那次相親大概是昭和二年吧。不,也許是昭和三年……那時自己剛二十歲出頭,那次相親大概是雪子的第一次相親。不過,自己為什麼不喜歡那個男子呢?大姐夫那時十分賣力,說什麼「三枝家是豐橋市屈指可數的有錢人家,本人又是財產繼承人,雪子妹妹照說不至於不滿」。什麼「對於目前的蒔岡家來說,這樁親事委實是過分高攀了」。又是什麼「已經進行到這個程度,要是雪子妹妹再不同意,我的臉就沒處擱了」。這樣那樣的想盡辦法勸說。可是不管大姐夫怎樣勸,她一口咬定說不同意,原因是那個人長得笨頭笨腦的缺少秀氣。其實這不是唯一的理由。不僅長相難看,據說那個人中學時因病沒有升學,實際上是中學裡的學習成績不佳。瞭解到這點以後,雪子就更加不同意這門親事了。再說她覺得即使成了有錢人家的太太,要悶居在豐橋這種小城市裡一輩子,也太寂寞了。這個理由獲得她二姐的極大同情,她甚至提出比雪子更強硬的抗議說:「把她嫁到那樣的死鄉下去,雪子妹妹太可憐了。」不過,無論是二姐也好,雪子自己也好,當時確實是存心在和大姐夫作對。那時父親剛去世不久,一向低頭服小的大姐夫一下子威風起來,對此姐妹倆都很反感。正好在這樣的時候,大姐夫卻想利用兄長的權力逼婚,天真地認為只要施加一下壓力就會使雪子乖乖地就範。他這一舉動不僅惹惱了雪子,連幸子和妙子都動了火,三姐妹因此團結一致和姐夫作對。姐夫最生氣的是無論他怎樣徵求雪子的意見,雪子從來不明白表示拒婚,只給他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直到姐夫騎虎難下時,她才斷然拒絕。姐夫指責她,她推說年輕姑娘得顧點體統,對這類事情在別人面前不能明確答覆,到底本人肯不肯出嫁,從言談舉止上也是可以看得出的。其實她早已知道這門親事是姐夫銀行裡的上司牽的線,為了讓姐夫更加進退兩難,她才故意拖延答覆的。總之,自己和那個男的畢竟沒有緣分,不過他的倒楣卻倒在被利用來充當家庭糾紛的工具上。從此以後,雪子再也沒有把那個男的放在心裡,沒有聽到什麼關於他的消息。現在大概早已和誰結了婚,成為兩三個孩子的爸爸了。也可能已經繼承了三枝家的戶主地位,成為百萬財富的主人了。雪子想到這裡,覺得如果自己成了那個鄉下紳士的妻子,決不會幸福,這倒並不是她的逞強。如果那個人的生活就是成年坐在慢悠悠的火車裡來回奔走於東海道線的偏僻車站之間,自己一輩子跟著他過那樣的生活,還有什麼幸福可言呢?她認為幸而自己沒有嫁給那個人。

  那天晚上十點多鐘她回到道玄阪的家裡。在火車上邂逅遇見三枝的事她沒有對姐夫、姐姐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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