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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信寫得極短,是用文言寫在筒形卷紙上的。字體和文體都很一般化,平凡二字足以盡之。幸子讀後茫然失措,啞口無言。澤崎和菅野既然都是世家大族,就應該比普通人更尊重這種場合的傳統習慣;像現在這種做法,究竟算是怎麼一回事呢?特別是菅野家這位遺孀事前不和蒔岡家商量,憑她一己的主見寫信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來她家相親,哪像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幹的事,簡直是胡搞。幸子以前不知道這個老太太性格中有這樣魯莽的一面,也許是年紀大了,這種作風格外突出吧。原來她臉上有一副傲岸的相貌,顯然是個直性子的人,難怪長房的姐夫特別畏敬他這個姐姐。還有澤崎氏的應邀前來,也可以說是缺乏常識的舉動。不過他這一行為不妨解釋作本人不願失禮於菅野家。

  幸子竭力隱忍著不使自己的臉上露出不滿之色,女主人卻像辯解似的說:「我是個急性子的人,最討厭受條條框框的束縛,因此覺得莫如先讓雙力見見面,有個分曉,其餘的事情可以推後辦,所以對於男家的情況還什麼都沒有調查。不過關於澤崎氏的人品和家庭至今還沒聽到什麼特別的壞消息,看來不至於會有什麼明顯的缺點。要是有什麼疑竇,見面時直接問個明白,反倒省事。」儘管這樣,她甚至連澤崎的前妻留下的孩子到底是兩個還是三個,是男孩還是女孩都沒有打聽清楚。可是這位女主人對於她自己的計劃居然能進展到目前的程度,似乎還滿意得很,因而眉飛色舞地說:「所以一接到幸子小姐的覆信就馬上打電話和對方聯繫。澤崎先生決定明天上午十一點鐘左右來訪,我們這裡由雪子小姐、幸子小姐和我三個出面相見。家裡沒有什麼東西招待,打算讓常子親手做幾個菜,請客人在這裡吃頓午飯。至於捉螢火蟲今天晚上就去。妙子小姐和悅子姑娘明天早晨由我的孩子陪同去參觀關原以及其他古跡,帶著飯盒子在外面吃飯。他們要是兩點鐘回來,我們這裡的會晤也結束了。」接著她又說:「姻緣這東西是沒准定的,其實我只惦念著今年是雪子小姐的災難年,沒想到她看去還那麼年輕,早知如此,說成二十四、五歲人家都會相信,年齡這一條不是也符合對方的要求了嗎?」

  幸子這時很想能找個巧妙的藉口,推說這次先去捉螢火蟲算了,相親一事請延期舉行。說實話,她這次僅憑菅野遺孀一封信就把雪子帶到大垣來,都是由於過分信任這位女主人,認為事情既然進展到這一步,她肯定已經做好了充分準備。聽了她上面的一番話,幸子覺得不論是菅野家還是澤崎家,都太不把雪子這個人放在眼睛裡了。她這些話要是讓雪子本人聽到,雪子自然要生氣,就連貞之助他們也會格外憤慨。不難想像那個百萬富豪澤崎氏的心目中是多麼瞧不起女家,連媒人都不要就寫封信來要求相親,甚至可以猜想他應邀前來的態度是很不嚴肅的。幸子覺得只要貞之助在她身邊,就可以提出先調查男家身分,然後請個媒人按照一定格式辦事,用這種說給誰聽都站得住腳的理由作為擋箭牌,要求推遲相親。可是幸子畢竟是個女流之輩,面對著正在興頭上的菅野遺孀,不便多嘴多舌,而且還得顧慮東京那位姐夫的處境,這樣一來,儘管苦了雪子,終於只能對女主人說聲多多拜託,由她去愛怎樣辦就怎樣辦,別無他法。

  「雪子妹妹,你要是嫌熱,就換去身上那件衣服吧。我的衣服也請你給脫掉……」

  幸子一回到「爛柯亭」,就使個眼色示意雪子今天不要相親,自己也著手解腰帶。可是無意之間又漏出一聲灰心喪氣的歎息,還不得不裝做是由於天熱而發出的。菅野遺孀說的有些不愉快的話她不準備告訴雪子和細姑娘,她一想起那些話就覺得喘不過氣來,所以極力想忘掉今天這一天。明天自會刮明天的風,今天只管去捉螢火蟲好了。幸子的習性是在這種時候從來就想得開的,總不忘記立刻把心情轉變過來。可是看到還蒙在鼓裡的雪子,自己心裡就不受用。為了排遣心裡的悶氣,她從皮箱裡取出波拉呢單衣和腰帶換上,把脫下的衣裳掛在衣架上。

  「不能穿那件和服去捉螢火蟲嗎?」悅子懷疑地問。

  「因為我身上出了汗,所以換件衣服。」幸子邊答話邊把衣架子掛到長衣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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