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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幸子經常想到在東京過著寂寞生活的雪子。她的性格和妙子不一樣,妙子不理會別人的為難處境和意見,自己愛怎樣幹就怎樣幹。雪子和她相反,完全缺少主動性。去年九月幸子在東京火車站和大姐分手時,大姐再三拜託她為雪子物色對象。今年是雪子的災難年,本想爭取在去年年內給雪子定下親,這件事落了空。又想在今年春分以前辦成這樁事情,可是春分離現在也只有一星期了。假如像自己猜測的那樣,妙子的臭名聲妨礙了雪子的親事,那麼自己也有一半責任,幸子這樣一想,就覺得更加對不起雪子。想到雪子最瞭解自己近來對妙子的不滿,幸子早就打算把雪子叫來,請她當顧問,可是又擔心妙子的新戀愛事件公開以後,對雪子造成的心理影響,因而隱忍著沒有叫她來。可是考慮到長此隱瞞下去,如果讓雪子從旁知道了這件事,就更加尷尬。再說幸子本來打算讓貞之助相幫出個主意,現在讓貞之助那樣一講,可供商量的人就只剩下一個雪子了,因此幸子想編個藉口把雪子叫到自己身邊來。湊巧來月下旬要在大阪三越百貨公司八樓大會堂舉辦一個追懷已故山村作師傅的舞會。

  山村流舞會

  ——追懷山村作師傅——

  日期:昭和十四年二月二十一日(下午一點鐘開始)。

  地點:高麗橋三越百貨公司八樓大會堂。

  演出節目:手爐(供奠);菜葉;黑髮;研缽;八島;江戶土產;鐵輪;雪;芋頭;江鷗;八景;茶舞;因緣月;拿吊桶(順序有參

  差)。演員姓名及節目表當天奉送。

  會費:免收(沒有招待券的來賓恕不接待)。

  報名期:二月十九日,限會員及其家族。到會者請用往返明信片報名。覆信的明信片充作招待券。

  主辦者:山村作門下鄉土會

  贊助者:「大阪」同人會

  剛到二月,幸子就把鄉土會印的這張請帖裝在信封裡寄給長房的大姐和雪子。給大姐的信寫得很簡單:「別後想讓雪子妹妹再來一次蘆屋,期望不久的將來能有機會,可是去年終於沒有誰來說親,今年也已到了春分節。親事方面沒有什麼消息,只是長久沒有見到雪子妹妹,雪子妹妹大概也在想念我們,所以你要是方便的話,可否讓她暫時來蘆屋呆一陣呢?正好有一張山村舞會的請帖,同信附上。細姑娘也參加這次演出,她說無論如何盼望雪子姐姐能來看她表演的節目……」給雪子的信寫得比較詳細,內容是:「這次的舞會名義上是為了追懷已故的山村作師傅,不過鑒於時局關係,今後舉辦這種舞會將越來越困難,趁現在這個機會來看一下如何?細姑娘從上次那個舞會以來一直沒有練舞,這次突然舉辦這樣一個舞會,最初她謝絕參加,後來想到今後舞蹈的機會很少,而且又是祭奠亡師的,所以就應承了下來。你如果放棄這次機會,今後也許再也看不到細姑娘的舞蹈了。由於上述情況,細姑娘沒有時間準備新節目,只能匆匆忙忙地把去年演出的『雪』舞重新練習一下。上次那套舞衣這回不能穿,只能用去年我在小槌屋染制的那件碎花衣,那件衣服正合適做舞衣,就讓她穿了。輔導細姑娘練舞的人名叫作以年,她是亡師的高足,現在她在大阪新町主持一個傳習所。細姑娘每天忙著去新町練舞,回到家裡讓我給她伴奏,重新複習一遍,另外還要埋頭做布娃娃,照常繼續不斷地活躍著。我每天要給細姑娘伴奏,也忙得很,用三弦伴奏『雪』舞沒有把握,改用古琴伴奏。這樣地忙亂,也不能埋怨細姑娘,可是近來老為她操心,信上不便多說,你要是來了,有許多事情要講給你聽。悅子說去年你沒有參加舞會,今年無論如何希望你能來看看。」兩封信寄出以後,鶴子和雪子都沒有答覆。因此幸子他們談論著雪子說不定又像上次那樣突然到來。紀元節那天傍晚,妙子說今天要穿好衣裳,曳著衣裾跳一次試試,她正在會客室練習的時候,悅子第一個聽到門鈴響,她一面奔出去一面說:「啊!是阿姨。」

  「您來啦。大家都在這裡。」跟在悅子身後的阿春打開會客室的門說。

  雪子走進屋子一看,裡面只剩下一張長沙發,桌子和圈椅都搬去了,地毯卷成一堆放在一旁,妙子手裡拿著一把傘立在屋子中央,頭上梳了一個壓扁的島田髻,紮了一條粉紅發帶,身上穿的是幸子信裡講的那件衣裳——紫葡萄色底子上印著沾雪的臘梅和山茶花。幸子坐在屋角,座墊鋪在壁龕的地板上,一張漆有泥金光琳菊的六尺長的古琴橫放在她膝上。

  「我說節目似乎已經開始啦……」雪子先向坐在長沙發上的貞之助微微點頭致意,貞之助穿著大島綢的夾袍,長棉毛褲露在夾袍外面。「老遠就聽到琴聲了呀……」

  「因為你信也不復,正在想該怎麼辦哩。」幸子那雙套了象牙指甲的手按在琴弦上,抬頭望著半年不見的雪子走進來,這個靦腆而愛好熱鬧的妹妹由於旅途勞頓,臉色有點兒蒼白,可是進門看到屋子裡的這副光景,她的眼睛馬上笑眯眯的了。

  「阿姨乘『燕』號特快來的吧?」悅子問。

  雪子沒有回答她,問妙子說:「你那個島田髻是假髮吧?」

  「嗯,今天好容易才做成的。」

  「細姑娘戴上這個很合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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