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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第二十四章

  妙子想獲得職業婦女的實力和資格的真正理由究竟在哪裡?如果真像她自己說的那樣,現在還想和奧畑結婚的話,那就驢唇不對馬嘴了。她藉口和啟那種沒志氣的人結婚,得準備有朝一日萬一需要由她來養活丈夫。可是奧畑明擺著是什麼也不缺的小老闆身分,吃不上飯的事情那才真的是「萬一」。藉口這種不成理由的理由而去學習做西服,夢想出國,十分不自然。她應該全心全意盼望和自己所愛的人早日建立新家庭,才是正理。妙子從小早熟老練,遇事也小心謹慎,為了結婚,她得為將來一輩子的事情做好準備工作,這是可以理解的。不過,不知怎麼的,總覺得有些叫人不能釋然的地方。想到這裡,幸子覺得妙子的真心說不定像自己以前猜想的那樣,已經嫌棄奧畑,要想和他大大方方地解除婚約,出國是第一步,做職業婦女是和奧畑解約後的處世手段。這種猜疑在幸子心裡又濃重起來。

  關於細姑娘和板倉那件事情,其實還有可疑的地方。自從上次來訪以後,板倉絕腳沒有來第二次,兩下似乎也沒有什麼電話和書信往來。不過妙子白天總不在家,所以不能斷定他們不在別的地方聯繫。那以後板倉絕腳不來蘆屋,反倒使人覺得有些不正常,懷疑他們兩個暗地裡可能有來往。雖說這是幸子毫無根據的一種漠然的猜疑,不過越到後來這種猜疑越厲害,甚至覺得他們必然會是那樣。因為在幸子看來,妙子的外貌——從人品、表情、體態以至說話的腔調——今年春天以來漸漸地起了變化,這是使幸子產生這種懷疑的理由之一。為什麼這樣講呢?原來四姐妹中,唯獨妙子一人平常進退舉措毫不含糊,往好裡說,就是有一種現代風格。可是這一傾向最近發生了奇妙的變化,不時表露出毫不檢點的不好的言語舉動。她會毫不在乎地在人前袒露自己的肉體,經常在女傭們面前鬆鬆垮垮地披上一件浴衣,在電風扇前吹風,就像大雜院裡的老闆娘那副模樣。坐的時候側著身體,有時甚至敞著下身盤腿而坐。她不遵守長幼有序的習慣,吃東西經常搶在姐姐們前面,走路搶在前面走,席位搶在上首坐。家裡來了客人或者姐妹幾個一道外出時,往往弄得幸子提心吊膽的。今年四月裡去南禪寺瓢亭時,妙子獨自搶在前面走進餐室,坐在雪子上首,開飯的時候,她第一個動筷子。因此後來幸子悄悄地對雪子說:「再也不願和細姑娘一塊兒上館子吃飯了。」夏天去北野劇場時,雪子沏了茶送到每個人前面,妙子在一旁看著不插手,默默地只管喝她的茶。像這種不禮貌的行為,以前雖則也曾發生過,不過近來更加顯眼了。前一陣晚上,幸子無意間走過廚房前的過道,那裡的拉門半開著,燒洗澡水的灶門通向浴室的那個便門,敞開著五六寸,從門縫中可以看到在裡面洗澡的妙子的上半身。

  「喂!春倌,把浴室那個門關上。」幸子吩咐說。

  阿春正要去關門時,妙子在浴桶裡高叫:「不成呀,不成呀,門不能關。」

  「哎呀,這兒要開著嗎?」阿春說。

  「就是。我為了收聽廣播才故意把它開著的。」

  讓妙子這樣一講,才覺察到會客室裡的收音機正在廣播新的音樂節目。她把會客室到浴室的所有窗門都打開一些,自己泡在浴桶裡邊洗澡邊聽音樂。還有一次是今年八月裡,有一天小槌屋綢緞莊的小老闆送定制的衣服來,正在餐室裡安排午後茶點的幸子,派妙子去會客室應接一下,自己在隔壁屋子裡聽他們兩個的談話。

  「姑娘發胖了,穿了單衣,屁股那部分衣褲會被人割破的①。」小槌屋綢緞莊的小老闆這樣一講,妙子隨即回答:「不會被割破的,但是後面會跟上一串兒的。」

  ①三十年代,日本東京、大阪的報紙常有報道,說—些流氓阿飛在擁擠的公共汽車上,割破婦女的衣裙,使她們出醜,以滿足自己的變態心理。此句指的就是這種現象。

  「准是這樣吧。」小老闆邊說邊呵呵地發笑。

  他們的對話,幸子聽得噁心起來。她早就發現妙子的措詞越來越下流,可沒想到她居然會講出那樣的話來。小槌屋的小老闆平常對於老主顧家的太太、小姐從來不是這樣講話的,可以設想妙子不知在什麼地方有機會和對方毫無隔閡地交談過了。在幸子她們接觸不到的場合,妙子大概經常用這種有失身分的話和人家交談。妙子既做布娃娃,又學舞蹈,還學做西服,活動範圍本來就廣泛。四姐妹中,她接觸社會各階層的機會比誰都多,下情自然也瞭解得深,儘管姐妹行中數她最小,卻最通達人情世故,因而往往借此有點兒自高自大,把幸子、雪子兩個姐姐當作不懂事的閨房小姐對待。對於她那種作風,幸子她們以前總把它看做滑稽舉動,一笑置之。可是現在竟然變成這種樣子,就覺得再也不能放任不管了。幸子的性情脾氣不像長房的大姐那樣保守,主觀上也不願墨守舊思想,可是自己的同胞姐妹中竟然出了一個如此談吐的姑娘,心裡委實不愉快。而且覺得妙子的這種傾向暗示著她背後一定有人給予特定的感化。想到這點,就覺得板倉平常開玩笑的方式、看問題的方法以及言語舉動上的不良之處,和妙子的言語舉動有一脈相通的地方。

  不過,從另一面來看,四姐妹中妙子之所以成為這樣一個奇特的人,也有一定的理由,不應該責怪她本人。為什麼呢?四姐妹中數她最小,唯獨她沒有享受到亡父全盛時代的恩惠。她們的母親在妙子上小學的時候就死了,妙子腦袋瓜兒裡連她母親的臉容都模模糊糊的了。父親是個浮華奢侈的人,對於幾個女兒鋪張浪費,無所不用其極。可是唯獨妙子沒有受到什麼使她銘心刻骨的恩澤。在年齡上雪子儘管比她大不了幾歲,可是雪子對父親卻留下許多記憶,她經常說什麼那時爸爸為她那樣做了,或者這樣做了。妙子由於年齡太小,父親即使為她做了點什麼,她也沒有真正記住。要是她能繼續學習舞蹈就好了,可惜在她母親死了一兩年之後就停止了學習。她只記得父親老說「妙子這丫頭最醃躦,一張臉漆黑一團」。父親晚年的時候,妙子還在上女中,她臉上不施脂粉,穿的衣服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的確是個髒裡髒氣的小姑娘。那時她只想快點畢業,像兩個姐姐那樣打扮成妙齡少女外出遊玩,到那時自己也能穿上漂亮的衣裳了。她這個願望沒有達到,父親就死了,同時蒔岡家的榮華也告終了。不久以後,她和奧畑就出了那樁「新聞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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