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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幸子最初不想把姐夫、姐姐的意見原封不動地立即對妙子講,因為比起雪子來,妙子對長房的惡感更深。可是貞之助認為這種事情用不著隱瞞,所以第二天她就把那封信給妙子看了。結果不出所料,引起了妙子的反感。妙子認為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立身處世的方針不會聽憑姐夫、姐姐的指示。自己的事情誰都沒有自己知道得那樣清楚,做一個職業婦女有什麼不好呢?到現在姐夫、姐姐還擺脫不了門第、排場那些老腦筋,認為家裡出了一個西服女裁縫,是天大的丟臉,這完全是一種偏見,是遭人嗤笑的落後思想。既然這樣的話,我自己去和他們堂堂正正地擺擺道理,講講自己的信念,戳穿他們那種錯誤的想法。說到錢的問題,妙子尤其氣憤,她認為大姐不應該聽任姐夫信口開河。過去儘管攻擊姐夫,卻從來沒有責怪過姐姐,可是這回妙子攻擊的矛頭就專指向大姐了。誠然,也許長房並沒有用妙子的名義存過什麼錢,可是富永姑母曾經說過有一筆錢存放在姐夫手裡,將來應當給妙子,大姐也曾經講過一次。現在卻說出這種不明不白的話,簡直豈有此理。長房孩子多,生活費用大,姐夫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變了心。可是大姐能無動於衷地聽憑他那樣胡說嗎!

  長房既然這樣,我也做好了思想準備,一定要給點顏色他們看看,把那筆錢爭取到手。妙子一面哭,一面大發雷霆,幸子費了老大的勁才勸解下來。

  「也許是你二姐夫說話笨拙,造成誤會,你不要盡往壞的方面想。你說的話我都理解,可是也要為我們設身處地想想。馬上去東京談判當然可以,不過,說起話來可不可以溫和一些呢?如果你對長房採取吵架的方式,我們就為難了。我們站在你一邊,不是為了讓你去和長房吵架……」這般那般的幸子說盡了一切好話。妙子當時由於氣憤之極,不過借此發洩了一下感情,到底沒有勇氣去和長房吵翻。兩三天后,她又一點點鎮靜下來,恢復了平常的沉著態度,而且以後絕口不再提起那方面的話。幸子一方面松了一口氣,一方面還是有些不放心。到了十二月中旬的一天下午,妙子突然提早回家。

  「我不去學法語了。」她對幸子說。

  「是嗎?」幸子不痛不癢地應了一聲。

  「法國也不去了。」

  「是嗎?……你好容易下了決心,可是長房既然那樣講,還是不去的好。」

  「無論長房說些什麼都與我不相干,玉置先生不去了。」

  「怎麼,她為什麼不去呢?」

  「西服學院正月就開學,因此沒有時間去法國了。」

  玉置院長去法國的前提條件是利用西服學院翻修校舍的那段時間。可是後來調查了受災的狀況,方才知道先前的校舍完全沒有用了,非徹底重新蓋造不可。但是由於時局關係,工人和建築材料都不湊手,經濟上、時間上都有困難。正在多方設法的時候,碰巧阪急電車六甲方面有一幢便宜的洋房要出售,而且不用改建就可以利用來作校舍,於是就買了下來。房子買到手以後,馬上就想重新辦學。再則院長的丈夫擔心歐洲局勢不穩,勸她放棄出國計劃。她丈夫多半也是因為最近從歐洲回國的一位大使館武官告訴他,從九月末慕尼黑會議以來,德國和英法的關係表面上雖然很太平,其實雙方並沒有達到真正的諒解,英國由於對戰事沒有做好準備,為了讓德國麻痹大意,才暫時妥協一下罷了。德國也看出英國的意圖,將計就計鑽空子,所以不久的將來戰爭一定要爆發的。由於以上的種種原因,玉置院長就放棄了她的出國計劃。既然院長不出國,妙子自然也只能放棄原來的計劃。不過,做西服裁縫一事,不管長房說什麼,她始終不放棄。西服學院正月開學,她就去學習。由於最近這件事,妙子更加痛感有自立的必要,長房每月給的津貼,早一天徹底拒絕好一天。從這一點上說,也更加需要把技術學到手。

  「你這樣做自然沒有什麼,不過,你要是不放棄學習做西服,我們對長房就不好開口了。」

  「二姐裝做不知道好了。」

  「這樣行嗎?」

  「因為我現在表面上還在做布娃娃,所以你可以對長房講:『做西服一事眼下似乎停止了』。」

  「長房知道了可不好辦。」

  幸子覺得妙子在急於自立謀生,以及不惜鬧翻也準備向長房索取那筆存款這兩件事上似乎暗藏著某種危險思想,弄到最後自己夾在中間要吃苦頭,因而那天妙子無論說什麼,她一味的說「不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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