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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第十八章

  離開大黑屋回到濱屋的房間裡,大姐一直談到傍晚才回去。由於阿春曾背過大姐的幾個兒子避風災,因此她十分傾心阿春,提出讓阿春陪同阿久去日光玩一次,作為酬謝。大姐說:「其實是阿久當初要求回大阪時,我曾答應讓她去日光玩兒一次,作為留她在東京的條件。因為沒有適當的同伴,一直拖到現在沒去成。正好這次機會來了,可以讓阿春陪同她去。我自己也沒有去過日光,不過聽說坐上從淺草開出的東武電車,一下車就有去日光的公共汽車,遊覽東照宮、華嚴瀑布以及中禪寺湖,當天就可以回來。你姐夫也說一定叫她們去,費用由我們出。」

  幸子覺得這似乎太便宜阿春了,不過想到如果不讓阿春去,阿久也去不成,她太吃虧;再說阿春私下似乎已經聽到了這個消息,本人正得意洋洋,要是不讓她去,似乎有點兒對不起她,於是就聽任大姐的安排。第三天早晨,大姐來電話說:「昨天晚上對她們說讓她們去日光,兩人高興得一夜沒睡,今天一清早就出發了。萬一當天回不來,也給了她們足夠的旅費。不過預計今天晚上七八點鐘就可以回來了。雪子妹妹說隨後她要去你那裡。」幸子心想雪子要是來的話,三個人就一同去參觀美術院和二科展①。她剛把電話掛斷,旅館裡的女傭就把一封快信塞進門縫,悅子一臉驚異的臉色接過信,翻看了一下信背,不聲不響地把那封信放在她母親憑靠著的桌子上。幸子拿到手一看,長方形的西式信封上寫著「濱屋旅館蒔岡幸子女士親展」,顯然不是丈夫的筆跡。她心裡奇怪除了自己丈夫而外,又有誰會寫信到東京這個旅館來,再看信封背面的發信人,原來是「大阪市天王寺區茶臼山町二十三號奧畑啟三郎」。

  ①「二科會」是一美術團體。自1914年起,每年秋季舉辦美術展覽會。

  她避開悅子的視線,急忙拆開信封,取出正反兩面都寫得滿滿的三頁洋信箋,由於紙質較硬,展開一折四的信箋時,沙沙的聲音就像有聲電影裡發出來的。

  信的內容完全出乎幸子意料之外,她所讀到的全文如下:

  謹啟者:請原諒我突然給您寫這樣一封信。儘管預料到姐姐看到這信會大吃一驚,可是我仍然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我一直想寫信給您,可是又怕中途被細姑娘扣留,所以耽擱了下來。今天難得有機會去夙川看細姑娘,知道姐姐去東京後和悅子姑娘母女倆下榻於築地的濱屋旅館。那個旅館我的朋友去東京時就住在那裡,所以我知道它的地址。想到這封信准會到達您的手裡,也顧不上什麼禮貌,急急忙忙就執筆了。

  盡可能想寫得簡短些,先講講自己的疑義吧。因為目前只不過是我個人的懷疑,就是最近細姑娘和板倉的關係似乎有些曖昧。——不用說,這當然是指精神上的,至於更進一步的關係,為了細姑娘的名譽起見,我連想也不願想;不過,我推測他們兩人中間至少在精神上已經有戀愛的苗頭了。我最初意識到這事,還是水災以後。想起當時的情況來,覺得那時板倉趕去搭救細姑娘,非常奇怪。在那種場合板倉為什麼拋開自己的家和妹妹,冒著生命危險去救細姑娘,難道只不過是關心細姑娘嗎?依我說,那時他早已知道細姑娘去西服學院以及和玉置院長關係搞得挺好等等,這些在我都不好理解。難道不正說明他以前就經常出入西服學院,和細姑娘在那個地方聚首或者取得聯絡嗎?關於這些事我已經做了調查研究,而且掌握了證據,這裡暫時不提,必要時自當奉告。姐姐自己也不妨另外從別的方面加以調查。我想說不定還會發現許多意外的問題。

  自從我有了這種疑心以後,也曾質問過細姑娘和板倉,但他們兩人都堅決不承認有這樣的事實。可是,奇怪的是從我提出質問以後,細姑娘回避和我見面,也很少去夙川。打電話到府上,接電話的總是阿春,說什麼細姑娘不在家,也不知是真是假。板倉呢,總是老生常談那兩句話:「水災以來和細姑娘只見過一兩次面,今後一定注意不再叫您起疑心。」儘管他這樣說,我這裡早就設法在調查。自從那次水災以來,他幾乎每天到府上去。還和細姑娘一起去游泳。我靠某種方法能探聽到全部事實,他想隱瞞也隱瞞不了。說不定他會使府上的人把他看成是我派他去充當細姑娘和我的通訊員的,可是我從來沒有叫他幹過這樣的事情。假如說他有必要和細姑娘見面,也只是在接洽拍照這件事上。可是最近我禁止他給細姑娘拍那些布娃娃照片,所以那種事也早已不存在了。可是,近來他越發經常去府上串門,而細姑娘又絕足不去夙川。這在姐姐賢伉儷監督之下,固然不會有問題,不幸的是這次您和悅子姑娘連阿春都去了東京,姐夫白天又不在家,這種場合將會發生什麼樣的問題,簡直不堪設想(您肯定不知道,當您外出的這段時間裡,板倉每天都到府上去)。細姑娘為人堅強,我想不至於出什麼問題,可是板倉這個人是完全靠不住的。他在美國吃、喝、嫖、賭,什麼樣的事情都幹得出來。就像您所知道的那樣,只要有門路,任何家庭他都能闖進去糾纏不清,這是他的拿手好戲。至於向人借錢或玩弄婦女更是大家所公認的。早在做學徒工時我就認識他,他的一切我都知道得很清楚。關於和細姑娘結婚的問題,我還有許多事情想請求您幫助,不過這些且等以後再說。目前首先得解決怎樣使板倉不再接近細姑娘。即使細姑娘打算毀約不和我結婚(細姑娘自己說她並沒有這個意思),可是一旦要是傳出她和板倉那樣的人搞戀愛的風聲,細姑娘將會身敗名裂。我想細姑娘是名門閨秀,決不至於當真把板倉那種人作為對象。可是板倉是我首先介紹給細姑娘的,因此我覺得我有責任向您這位監護人說清楚自己的疑念,好讓您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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