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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雪姐那個慌張勁兒真是少有,好好回絕人家不就得了嗎,她卻一味『這個,這個』的惶惑著。」

  「這種時候雪子妹妹全然不成,到了這個歲數了,還和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一樣。」

  幸子順便打聽妙子問了雪子什麼話,雪子對那個人的看法怎麼樣,說了些什麼。妙子說:「我問她怎樣想的,她說婚姻問題聽憑大姐和二姐做主,她們叫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只有那個人那裡不行,並不是自己太任性,這樁親事得拜託細姑娘給二姐說說,務必把它回絕了。」妙子也是第一次遇見野村,看到他比傳聞的還要衰老得多,使她吃了一驚。妙子覺得這樣一個老頭兒,雪姐當然不願嫁他,拒婚的理由看來就在這個問題上,可是雪姐對於男方的風采面貌並沒有指摘什麼,反倒提起相親那天晚上被野村拉到他青穀的家中時,看到佛壇上供著他前妻和兩個已故孩子們的照片,心裡很不愉快。雪姐認為儘管明知嫁過去是當填房,可是讓人家去看他前妻和孩子們的照片,心裡決不會受用。一個單身漢私下供著亡妻和孩子們的照片,為死者祈禱冥福,那種心情是可以諒解的;現在把相親的對象邀了去,該用不著把那些東西放在顯眼的地方了吧。可是野村不僅沒有預先收藏起來,反倒故意把她領到供著那些照片的佛壇前,豈非荒唐!僅就這件事來講,可以看出那個人對於女子的細微心理一點兒都不能理解,因此雪姐就格外嫌惡他了。

  又過了兩三天,幸子勉強能夠外出走動了。一天午飯後,她梳妝打扮了一下,對雪子說:「那麼我去陣場夫人那裡回絕人家啦。」

  「嗯。」

  「那件事情前幾天細姑娘對我講了。」

  「嗯。」

  幸子早就打好腹稿,搬出長房不贊成的那套話,婉轉地拒絕了這樁親事。回到家裡,對雪子只說順利辦妥了,別的沒有細講,雪子也不問什麼。到了清明節,陣場夫人寄來了北京樓的賬單,說:「冒昧得很,賬款請分擔一半,」因此立即把錢匯了出去,就此了結了這樁親事。

  以上種種情況幸子都寫信報告了長房,長房還是音信全無。幸子一點兒一點兒地勸雪子說:「雪妹來這裡已經一個月了,長久把你留在這裡,弄得以後要來不能來,反倒麻煩,儘管下次還要來,莫如先回去一下。」可是,四月三日的女兒節每年照例要開茶會,招待悅子學校裡的那些小朋友,茶會上的餡兒餅和三明治往常總是雪子親手做的,所以雪子答應一過女兒節就回東京。哪裡知道女兒節一過,聽說祇園的夜櫻再過三四天就要盛開。

  「阿姨,看了櫻花再回去吧。不看過櫻花決不回去,好不好?阿姨。」悅子一遍又一遍地說。

  不過,這次挽留雪子最熱心的是貞之助。他說:「既然已經住到今天,不去京都看櫻花就回東京,雪子妹妹總要覺得遺憾,再說每年的賞花缺少了一個重要角色,未免殺風景。」其實,他有他的心眼兒,自從那次流產以後,幸子一直多愁善感,夫婦倆在一起偶然談到胎兒的事,她就淌眼淚,為此貞之助很傷腦筋,想借此機會讓幸子同兩個妹妹去京都賞櫻花,稍稍分散點兒她的愁悶。

  去京都的日期定在九日(星期六)、十日(星期日)那兩天。直到那時,雪子不說走、也不說不走,磨磨蹭蹭的照例不明確表態,等到星期六那天早晨,她隨同幸子、妙子走進化粧室,開始打扮起來。臉部化妝一完畢,雪子就取出東京帶來的衣箱,從箱底抽出一個紙包,打開帶子一看,裡面原來是早已準備好的專為看櫻花用的和服。

  「我說呢,雪姐把賞櫻花穿的衣裳都帶來了。」趁雪子不在屋子裡,妙子走到幸子身後,一邊給幸子系帶垛,一邊取笑說。

  「雪子妹妹這個人不聲不響的,什麼事情都非貫徹她自己的主張不可。」幸子說。

  「瞧著吧,一旦有了丈夫,會把她的丈夫管得唯命是從的。」

  在京都賞櫻花時,貞之助發現幸子即使在人山人海之中遇見手裡抱嬰兒的人,每次她都會突然掉淚,為此他很窘。由於這樣一個原因,夫婦倆今年沒有在京都多逗留,星期天晚上就和大家一道回了家。兩三天后,四月中旬雪子就動身去東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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