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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第二十八章

  相親當天,已經過了汲水節,天氣還有點寒冷,雖則沒有風,天色卻陰沉沉的仿佛要下雪的樣子。貞之助早晨一起身,首先問幸子出血停止沒有,因為這是他最關心的。下午他很早就回家,又問:「見紅沒有,要是覺得不舒服,現在回絕人家也不嫌遲,今天的差使我—個人也幹得了。」幸子每次都回答一點點好起來了,血也出得很少。其實昨天幾次走到書房裡去打電話,走動多了,出血量反倒多了。由於長久不洗澡,只簡單地洗洗臉和脖子,坐到梳粧檯前對鏡一看,一副貧血的臉色,連自己都覺得瘦得不成樣了。不久以前井穀還提醒她陪同妹妹相親時務必打扮得樸素些,她想現在這個憔悴的樣子不是正合適嗎。

  守候在東亞飯店前廳的陣場夫人看到幸子夫婦簇擁著雪子走進來,馬上走上前去招呼說:「幸子姐,介紹一下您的先生呀。」然後回頭叫了她丈夫一聲,向他招招手。她的丈夫仙太郎離她只不過兩三步路,拘謹地站在那裡。她一招手,他就對貞之助說:「初次見面,我是陣場,內人一向多承關照。」

  「哪裡,我們倒是受了照顧。……這次又承蒙您夫人關懷備至,感謝得很。特別是今天提出許多片面的要求,實在對不起。」

  「我說,幸子姐……」這時陣場夫人壓低聲音,「野村先生就在那邊,可以介紹了,不過我們只是在總經理家見過一兩次面,交情並不深,所以很彆扭。……關於他的情況我們什麼也不知道,所以希望你們直接提出問題問他本人。」

  陣場不聲不響地立在一旁聽他愛人悄悄地說完這番話,他彎下腰仿佛領東西似的伸出一隻手對貞之助說:「請去那邊吧。」

  介紹以前,幸子夫婦看到一個曾經在照片上見過的紳士獨自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他把煙頭扔進煙灰碟子,兩三次性急地壓滅火星,然後立起身來。他的體格意外地魁梧,看去很結實。可是一如幸子擔心的那樣,人比照片上的還要老,一副老頭兒的面貌。首先是頭髮雖則不禿,可是大半已經白了,而且稀疏地鬈曲著,非常醃臢。臉上皺紋很多,一見就覺得至少有五十四、五歲了。野村的實際年齡只比貞之助大兩歲,可是看去卻比貞之助大十歲以上。至於和雪子就更沒法比,雪子的外貌比實際年齡要小七八歲,看去至多不過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兩人在一起,簡直就像是父女。把這樣一個妹妹帶到這種地方來,只此一點,幸子就覺得仿佛做了虧心事似的。

  雙方介紹完畢,六個人圍著桌子談起來。可是話不投機,談得不起勁,時時冷場。大概是由於野村這個人似乎不易接近,作為陪客的陣場夫婦對野村又非常客氣,因此弄得很僵。從陣場這方面說,對方是他恩人濱田的表弟,態度自然就很客氣,可是畢竟有些過於卑屈了。本來在這種場合,貞之助夫婦頗有一套應付冷場的本領,可是今天幸子興致不高,貞之助受了妻的影響,也多少變得陰鬱了。

  「野村先生在縣政府裡的工作主要是哪方面的?」

  談話從這裡打開了一個決口,野村介紹他自己的工作主要是指導、視察兵庫縣香魚的增產,全縣哪裡的香魚鮮美,以及龍野和瀧野的香魚情況等等。這中間陣場夫人一度把幸子叫到旁邊,立著講了幾句話,回頭又和野村咬咬耳朵,然後去電話室打電話,打完電話又把幸子叫了去,似乎在接洽什麼。等陣場夫人回到席上,幸子把貞之助叫到一旁,貞之助問什麼事,她說:「就是會餐地點的事,您知道山手的中國餐館北京樓嗎?」

  「我不知道。」

  「野村先生經常去那裡,他希望在那裡會餐。中國菜也可以,不過今天我坐椅子不合適,想要個日本式的房間。北京樓是中國人開設的,據說也有一兩個日本式房間,現在陣場夫人打電話去預約了,您看這樣成嗎?」

  「只要你覺得可以就成,我去哪裡都行。……你不要這樣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安靜—會兒嘛。」

  「可是人家叫我去呢……」說完她上了衛生間,過了二十分鐘才回來,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了。這時陣場夫人又叫幸子,貞之助忍不住了,立起身來說「我去」。他對陣場夫人說:「內人身體還沒有痊癒……有什麼事情請您對我說吧。」

  「噢,是嘛。現在來了兩輛汽車,一輛野村先生和雪子小姐和我坐,一輛你們兩位和我先生坐,您看這樣行不行?」

  「那……是野村先生這樣要求的嗎?」

  「不,不是的。是我一時想到能不能這樣才辦的。」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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