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細雪 | 上頁 下頁
四九


  「這樣說來,房子不打算換了嗎?」

  「也許是吧。去年還說房子這樣小,實在不行,得換個住所。到了今年,這話就不大提了。大概姐夫、姐姐都改變想法了。」

  接著雪子又說出一件意外的事情——這是她親身觀察的結果,不是姐夫、姐姐親口對她講的。他們夫妻兩個最初那麼不願離開大阪,可是終於下決心去東京的動機,完全是由於姐夫想發跡。使他產生這種欲望的原因,乃是一家八口靠亡父的遺產已經混不下去,說得誇張一些,他們開始感到生活困難了。初到東京的時候,還抱怨房子小,住過一陣之後,心境漸漸起了變化,覺得這樣住下去也並非不可忍受。最主要的大概是被五十五元一月的房租打動了心吧。姐夫、姐姐並非對誰辯解,他們口口聲聲說什麼房子儘管小,房租便宜極了,講著講著,後來大概就上了低廉房租的鉤,存心定居下來,不再搬家了。因為住在大阪的時候,還得顧慮名望和氣派,到了東京,誰都不知道「蒔岡」什麼的,無謂的擺闊,遠不如留心多增加些財產,姐夫這種實利主義的思想轉變是很自然的,證據就在他這次升任分行經理,薪水增加了,經濟上當然寬裕了,可是,用大阪時代的眼光來衡量,一切都變得吝嗇了。大姐領會姐夫的用心,省吃儉用到了極點,每天廚房裡買的東西明顯地節省了。要供給六個孩子吃飯,本來就不簡單,買一棵菜,動腦筋和不動腦筋相差很大,說得不好聽些,家常飯菜的菜單也和在大阪時不同了。土豆燒牛肉也罷,咖喱飯也罷,菜肉醬湯也罷,原料不多,可是大家都能吃飽。吃牛肉就從來沒有吃過火鍋,只有薄薄的一兩片到嘴。儘管如此,有時晚上讓孩子們先吃,大人們隨後另開一次飯。那頓飯陪著姐夫慢悠悠地受用,菜和孩子們吃的全不一樣,東京的鯛魚雖則不好,可是在這種時候就能吃到生魚片。實際上那頓飯要說是為了姐夫,莫如說他們夫婦倆看到經常讓我陪著孩子們一起吃大鍋飯太可憐,才那樣安排的。

  「看到大姐他們的樣子,覺得大概是那麼一回事。……總之,瞧著吧,那個家搬不了啦。」

  「嗯,原來這樣。到了東京,大姐他們的人生觀完全改變了嗎?」

  「雪子妹妹的觀察也許是對的。」貞之助說,「趁遷居東京的機會,拋棄過去那種虛榮心,大搞一番勤儉儲蓄。姐夫有這種思想是很自然的,說給誰聽也是件好事。那個住宅小雖小,甘心忍受的話,也還可以對付過去。」

  「不過,既然這樣的話,早點講清楚多好。到現在還時時在說什麼沒有雪子妹妹的閨房總不合適,見到我就這樣辯解,實在可笑。」

  「我說,人是一下子改變不了的,多少還得撐個場面嘛。」

  「那麼小的地方我以後非去不可嗎?」妙子提出了她最關心的切身問題。

  「這……細姑娘去的話,連睡的地方也沒有呀……」

  「那麼說,目前大概還可以不去吧。」

  「總之,細姑娘的事情目前似乎全被他們忘掉了。」

  「喂!大家睡吧……」壁爐架上的臺鐘已經打過兩點半,貞之助仿佛大吃一驚地站起身來說:「雪子妹妹今天也累了吧。」

  「相親的事還得商量一下,好吧,明天再說吧。」

  雪子沒有理會幸子那句話,起身先上樓去了。走進寢室一看,悅子床頭那張桌子上擺滿了剛才給她的那些東西,連阿波屋的草履匣子也擺在那裡,人卻睡熟了。雪子看到台燈影裡悅子安眠的臉容,又一次覺得回到這個家裡的喜悅湧上她的心頭。假寐在悅子那張床和自己那個鋪了草墊子的被窩中間的阿春,睡得像死人一樣。雪子叫了兩聲春倌,又推了她兩三下叫她起來,等她下了樓,自己才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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