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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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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這封集錦信寄出不久,幸子就收到雪子給她的回信。信上說:「一遍又一遍高興地讀著來信,感人心脾。中秋那天晚上,獨自在二樓賞了月;讀了來信,想起去年在蘆屋家中賞月的情景,仿佛昨天的事情那樣浮現在眼前。」那封信的內容寫得比較感傷,此後又好久沒有再來信。 雪子走後,幸子決定讓阿春睡在那個屋子裡,阿春的鋪蓋攤放在小悅的臥床下。才過了半個月,悅子討厭阿春,叫阿花代替她,又過了半個月,阿花也遭到悅子的厭惡,換了做飯的阿秋。悅子不像別的孩子那樣容易入睡,入睡前她總要興奮地講上二三十分鐘話,這在前面已經交待過,女傭們奉陪不了這二三十分鐘的談話,總是在悅子未入睡以前就睡熟了,因此惹惱了悅子。悅子越煩躁就越睡不著,半夜跑到走廊裡,使勁拉開槅扇,沖進爸爸媽媽的臥室,嚷嚷著:「媽媽,我一點兒也睡不著。」邊哭邊訴苦。「春倌真可惡,她呼嚕呼嚕地打著鼾睡熟啦。討嫌!真討嫌!我要殺死她!」 「小悅,你這樣興奮反倒睡不著。不要勉強睡,要這樣想:睡不著也沒關係,你試試看。」 「可是,現在要是睡不著,明天早晨困得起不來……不是又要遲到了嗎?……」 「嚷什麼,這麼大的聲音!輕點兒講!」幸子訓了她幾句,陪她睡到床上,哄她入睡。可是她仍然睡不著,哭著訴說「睡不著呀,睡不著」,惹得幸子也火了,又訓了她一頓。這樣一來,叫喊得更加響了。屋子裡鬧成這樣,女傭們睡得死死的,一點兒也不知道。這種情形經常發生。 說起來,最近幸子老覺得心裡煩躁不安,可是沒有抓緊打針。今年也已到了「缺B的季節,家裡的人似乎都帶上幾分腳氣病,悅子會不會是由於這個原因,幸子這樣猜測著,用手去按按悅子的心臟部位,號號她的脈,看出稍稍有點兒怔忡。因此第二天不顧悅子怕痛,硬是抓住悅子給打了一針高效維生素。以後隔天打—針,打了四五次,怔忡消失了,走路也輕快了,身體疲軟似乎也多少好了些,可是失眠卻越發嚴重了。幸子思忖這毛病還不至於要請醫生來診治,她打了個電話和櫛田醫生一商量,每晚臨睡前給吃一片阿達林試試。一片阿達林怎麼樣也不見效,給多了又太靈,睡個不醒。早晨睡得很香,聽憑她睡個夠,她—覺醒來,看到枕頭旁邊的時鐘,就哭喊著說:「今天又遲到了,這麼晚去,臉上不光彩,不能上學啦。」既然這樣的話,就催她早起,以免遲到,她又說:「昨夜我一分鐘也沒睡,」使性子把棉被蒙住整個腦袋猛睡,等到一覺醒來,又哭著說遲到了。對於女傭們的愛憎,也是變化劇烈,一旦厭惡,往往說出「宰了!」「我宰了你!」這類極端的話。又如像她這種發育旺盛的年齡,食欲卻一向不振,最近更糟,每頓只吃小碗一兩碗飯。菜也只愛吃些鹹海帶、凍豆腐這類老年人吃的東西,把飯泡在茶裡硬灌進肚子。她喜歡那只叫「鈴」的母貓,吃飯時把它放在自己腳邊,給它吃許多東西,稍許帶點油膩的東西自己不吃,多半都給「鈴」吃。可是,她異常愛乾淨,吃飯的時候,—會兒說讓貓碰著了,—會說飛上蒼蠅了,—會兒又說女傭的衣袖碰上了,筷子要讓人用開水沖洗兩三次,侍候她的人知道她這個脾氣,開飯以前就把一壺熱茶放好在桌子上。她最怕蒼蠅,不用說蒼蠅爬過的東西,即使沒有爬過,只要飛得近了些,讓她看到,就說可能爬過而棄置不吃,或者執拗地追問周圍的人蒼蠅是否的確沒有爬過。還有筷子沒夾牢的東西,即使掉在剛洗乾淨的桌布上,她也嫌髒,不願吃。 有一次幸子帶她到水道路散步,看到路旁有一隻長滿了蛆的死耗子,已經走過那裡一二百米了,這時悅子走到她身邊,像探問什麼可怕的事情那樣低聲地說:「媽媽,我踩了那只死耗子沒有?……衣服上沾了蛆沒有?」 幸子不禁驚訝地察看悅子的眼光。為什麼那樣吃驚呢,因為母女倆為了躲避那只死耗子,特地繞了五米多路走過來的,怎麼想也不可能誤認為踩到了它。 還在小學上二年級的一個小姑娘,能害神經衰弱症嗎?……幸子最初並沒擔心,只在口頭上數說悅子幾句。發生了死耗子這件事後,她才覺得事情不簡單,第二天就把櫛田醫生請到家裡。醫生說:「小孩得神經衰弱症,沒有什麼稀奇,悅子姑娘怕也是這個病,不用太擔心,沒有什麼大不了,可以介紹一位專科醫生來看看。腳氣病由我給治,西宮的神經科醫生辻博士很好,我打電話讓他今天就來。」 傍晚,辻博士來了,診察後和悅子一問一答談了片刻,斷定她是神經衰弱症,提出下列幾項治療方案就回去了。辻博士說,首先必須治好腳氣病;服些助消化的藥以促進食欲,糾正偏食;上學的事可斟酌情況,不妨讓她遲到早退,但不應轉地療養荒廢學業,因為上了學精神有所寄託,反而可以排除頭腦裡的各種妄想;不可讓病人興奮;病人即使說怪活,切勿痛斥,要懇切開導說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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