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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第二十三章

  拜啟

  別後每天忙得寫信的時間也沒有,好久沒有問候,請原諒。

  出發當夜,火車一開,大姐的眼淚禁不住奪眶而出,她只能把臉躲進臥鋪的帷幕。隨後秀雄侄發燒腹痛,半夜裡上了幾次廁所,鬧得大姐和我一夜未能成寐。更糟的是大森那棟房子的房東突然毀約,這事在出發前一天東京就來了通知,可是事到臨頭,無奈只能動身來京,暫時寄居在麻布區種田姻兄家,到今天還住在這裡。您想想吧,全家十一口突然來到他家,給人家增添了多大的麻煩!秀雄侄一到東京就請醫生診治,據說是大腸炎,昨天已漸見起色。住宅問題多方托人分頭加緊尋找,好不容易在澀谷的道玄阪找到了一棟。那是新蓋的出租房子,樓上三間,樓下四間,庭院、樹木一概沒有,房租每月五十五元。雖然還沒有去看過房子,但其狹小程度也可想而知。這麼一大批家眷也許住都住不下。不過顧慮到種田家的困難,即使將來得另外找房子,目前也只好暫時先住進去。所以這個星期天決定搬到那裡去住。那裡的地名是澀谷區大和町,聽說下個月就可以安裝電話。姐夫去丸之內上班,輝雄侄去現在的中學上學,都比較方便,而且聽說那個地方對健康有利。

  先匆匆報告到這裡。

  幸子姐尊前

  雪子敬上

  九月八日

  貞之助姐夫、悅子、細姑娘請代為致意。

  朝來金風刺肌,東京已經完全是秋天了,不知你們那裡怎樣?務望保重玉體。

  幸子收到這封信的這天早晨,關西地方一夜之間變得秋高氣爽。悅子已經上學去了,她和貞之助面對面地坐在餐室的椅子上看報,報上登載著「我軍艦飛機空襲潮州和汕頭」的消息。她聞到廚房裡飄來煮咖啡的撲鼻香氣。

  「秋天啦!」她眼光離開報紙突然抬頭對貞之助說。「您不覺得今天的咖啡特別香嗎?」

  「嗯……」貞之助應了一聲,依然專心讀著攤開的報紙。這時,阿春送來了咖啡,託盤裡還有一封雪子的來信。

  幸子正在惦念她們去東京已經十多天了,收到信便立即拆開。看到那忙亂中抽空匆匆寫出來的筆跡,馬上聯想到大姐和雪子過的是多麼忙碌的日子。信裡提到的那位種田,是姐夫的胞兄,在商工省做官,幸子她們還是十幾年前大姐結婚時和他見過一面,現在連他的面貌都記不得了,大姐和他見面的次數大概也不太多。因為姐夫上個月就曾寄居他家,所以這次只得暫時在那裡擠一下。姐夫是他胞弟,固然無所謂,大姐和雪子第一次來到陌生的地方,托庇在名古屋男方的親戚家,又是長輩的家裡,該有多麼不方便。再加孩子生病,得請醫生,就更加麻煩了。

  「這封信是雪子妹妹寄來的嗎?」貞之助手裡拿著咖啡杯,好不容易才放下報紙問了一聲。

  「我正想著為什麼好久都不來信,哪裡知道出了大亂子了。」

  「到底是什麼事?」

  「喏,你看看吧……」幸子把三頁信遞給了丈夫。

  又過了五六天,儘管已經過時,卻收到了東京寄來的感謝送別以及改變住址的鉛印通知。雪子自從寫過那封信以後再也沒有來信。只是星期六那天晚上去東京幫助搬家兼問候的音老頭的兒子莊吉,星期一早晨回到大阪,受委託來蘆屋報告情況。他當天就趕了來,報告的內容是:昨天星期日順利搬好了家;東京的出租住宅建築質量粗糙,遠遠比不上大阪,特別是紙槅扇等設備非常低劣;樓下四間屋子,兩鋪席的一間,四鋪席半的兩間,六鋪席的一間;樓上三間屋子,八鋪席的一間,四鋪席半的一間,三鋪席的一間。因為是東京的建築尺寸,八鋪席只相當於關西的六鋪席,六鋪席相當於關西的四鋪席半,所以房子十分簡陋,可取之處就在於屋子是新蓋的,給人一種明朗的印象,方向朝南,陽光充足,比上本町的陰暗房子衛生;自己家裡雖然沒有庭院,但附近都是些高級住宅和花園,環境清靜幽雅;還有,一走到道玄阪,就是繁華的商店區,有好幾家電影院,看來孩子們對每件事都覺得新鮮,似乎都在慶倖能搬到東京來;秀雄的病也痊癒了,這個星期就要去附近的小學上學了。

  「雪子妹妹怎麼樣?」

  「身體很好。秀哥兒鬧肚子時,雪子姑娘照顧病人比護士還內行,太太佩服得不得了。」

  「以前悅子生病時,她也照顧得很周到,我想大姐一定多虧她幫了忙。」

  「不過遺憾的是那住宅沒有閨房,目前四鋪席半大的那間屋子既是哥兒們的書房,又作為雪子姑娘的臥室。姑老爺也說如果不早日換個大點兒的住宅,給雪子小姐一間專用屋子,她太受罪了……」

  莊吉這個人比較饒舌,他講到這裡,壓低嗓門說:「雪子姑娘回去以後,姑老爺很高興,想留住她不再讓她脫身。您瞧,他對待雪子姑娘可小心哩,絲毫不敢觸犯她,而且拼命討她的好,我看得很清楚。」

  聽了莊吉的彙報,幸子對於東京方面的情況也能想像出一個大概了。不過,雪子還是沒有信來。想到雪子雖然不像大姐那樣,不過也把寫信當作是一件大事,平常懶得動筆,再加沒有她自己的屋子,不能安安靜靜地寫東西。幸子考慮了一下,對悅子說:「小悅,給你阿姨寫封信試試。」便讓悅子在妙子的娃娃明信片上寫上三言兩語寄了出去,可是依舊沒有回音。二十號過後的一個賞月的晚上,貞之助建議:「今晚寫封集錦信寄去怎麼樣?」大家一致同意。吃完晚飯,貞之助、幸子、悅子和妙子都聚集在供著賞月果品的那間日本式屋子的廊簷下,讓阿春磨墨,攤開卷紙,貞之助寫了一首和歌,幸子和悅子每人寫一首俳句,妙子在這方面不擅長,她就畫了一幅松林懸月的水墨寫生畫。

  待到密雲冉冉去,中庭明月掛松梢。貞之助

  團圞明月下,顧影少一人。幸子

  今夜月色好,阿姨東京看。悅子

  接著就是妙子的水墨風景畫。幸子那首俳句本來在「團圞明月下」後面接了一句「獨缺汝一人」,悅子的原作是「月兒亮晶晶,阿姨東京看」,都是貞之助給改成上面這樣的。

  最後大家說「春倌也得寫」,不料阿春竟然提起筆來就寫了一首俳句:

  團圞中秋月,雲中初露臉。春

  字跡奇小而笨拙。幸子隨後拔取一根供月的狗尾巴草,剪下狗尾巴,夾在卷紙中間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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