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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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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悅子她爹,馬馬虎虎算了,像你那樣拚命幹,會累垮的。」 「可是,幹起來了就放不下手呀。」 貞之助本來想利用今天這個星期日邀同幸子再去欣賞京都的初夏風光,儘管他們上個月已經去那裡賞過櫻花。可是,今天幸子從早晨起就不舒服,覺得手足乏力,所以只好作罷,下午他就埋頭在院子裡薅草。 當初買下這所住宅的時候,這個院子裡本來沒有草坪。業主說這塊地即使鋪了草坪也長不起來,貞之助不聽他的忠告,硬是種上了矮草。由於他的精心栽培,最近好不容易才像個樣子。不過比起別人家的草坪來,畢竟發育得不好,草色比普通的綠得遲。貞之助因為自己是首創者,拾掇草坪比別人都認真。矮草發育不良的原因之一,就是每當春初嫩草透芽的時候,麻雀就來啄食它的幼芽。這事被發現以後,每年初春就嚴防麻雀,一見到它飛來,就扔石子兒把它攆跑。貞之助要求全家把驅散麻雀當成一種工作來幹,因此他的小姨子們常說:「瞧!姐夫扔石子兒的季節又到來了。」遇到像今天這種風和日暖的天氣,他戴了一頂遮陽帽,穿上勞動服,拔去繁殖在草坪上的薺菜和車前草,推了一架刈草機,喀嚓喀嚓地修割草坪。 「悅子她爹,馬蜂,馬蜂,一隻大馬蜂。」 「在哪裡?」 「你瞧,飛到那邊去了。」 露臺上像往年一樣搭蓋了遮陽的蘆棚。幸子坐在蘆棚下一張白樺圓木製成的椅子上,一隻馬蜂掠過她的肩頭,圍繞著擺在江西瓷墩上的芍藥花盆嗡嗡地飛了兩三圈,飛向紅白百合花那邊去了。貞之助埋頭薅草,沿著鐵絲網逐漸鑽進大明竹和槲葉茂密的樹蔭中去了,從幸子這邊望去,只看到百合花叢上露出那頂大遮陽帽的帽邊。 「馬蜂倒沒什麼,蚊子才厲害。戴著手套還給咬了。」 「就是嘛,歇歇手吧,不要再搞了。」 「沒事兒。你說身體不舒服,到底怎麼樣?」 「躺在床上反倒乏力,這樣坐在屋外,似乎稍稍舒暢些。」 「你說乏力,到底是怎麼樣的乏力?」 「頭重……噁心想吐……手足無力……像要生大病的樣子。」 「胡說什麼,你神經過敏!」突然,貞之助像松了一口氣似地高聲說:「唉!算了,不幹了。」 他嘩沙嘩沙地撥開竹葉挺起身,扔下手裡掘車前草根的小鐵鏟,脫下手套,用他那被蚊子咬過的手背拭去額上的汗,使勁伸伸腰,轉過身走到花壇旁邊,擰開水龍頭洗手。 「有沒有紅花油?」他搔著紅腫的手背走上露臺。 「春倌,把紅花油拿來。」幸子對著屋子裡高聲喊道。貞之助抽空又走到院子裡去摘花圃裡枯萎的百合花。四五天以前這裡的百合花開得極盛,現在已經大半枯萎,蔫兒得不堪入目了。特別是那白花枯萎得猶如黃紙屑,他看不入眼,把它一朵一朵地摘掉,剩下像長須那樣的雄蕊也仔細地摘去了。 「喏!紅花油拿來了。」 「唔。」他應了一聲,又揪去一些殘花敗蕊。「這個地方得掃乾淨呀。」 貞之助走到幸子身邊,剛把紅花油拿到手,瞅著幸子的眼睛突然叫了一聲「哎呀!」 「什麼呀?」 「你到明亮地方來一下。」 太陽快要落山,蘆棚下面更加陰暗,貞之助把幸子拉到露臺邊上,讓她立在落日餘暉之中。 「哎!你的眼睛裡有黃顏色。」 「黃顏色?」 「嗯,眼白髮黃。」 「那麼,會不會是黃疸?」 「也許是黃疸,吃過什麼油膩的東西了吧?」 「昨天不是吃的牛排嗎?」 「是了,就是這個道理。」 「嗯,嗯,我明白了。……胸口老是這樣噁心想吐,准是得了黃疸。」 幸子最初聽到丈夫那聲「哎呀」,不由得吃了一驚,不過想到要真是黃疸,那就用不著那樣擔憂,一塊石頭馬上落了地。說來似乎滑稽,她的眼睛反倒露出一種高興的神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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