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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第十四章

  日子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到了十二月的某一天,女傭來說長房的太太來電話了,幸子去接了電話,電話裡說:「上次那樁親事,調查研究耽誤了許多時間,最近才大致搞清楚,今天我去蘆屋看你。」電話剛要掛斷時,又聽到裡面說:「不是什麼好消息,你甭高興。」其實沒有最後那兩句說明,幸子一聽到大姐電話裡的聲音,馬上就覺得這次又要吹了。她掛上電話回到會客室,獨自歎了口氣,一屁股在沙發裡坐了下來。過去這樣的事情發生過不止一次,每到關鍵時刻就吹,已經習以為常了,當時並不像今天這樣洩氣。這次不知是什麼原因,儘管覺得這並不是特別值得惋惜的一樁親事,可是內心深處卻感到相當失望。也許是因為過去幾次自己總是和長房站在同一立場上,都是不贊成的,而這次自己倒覺得頗有圓滿締姻的把握吧。畢竟這次的親事有井穀這樣一位總幹事,女方的處境就特別不一樣。貞之助他們過去一直置身事外,只是被動地當當差而已,這次他卻奔走斡旋,非常賣力。再說雪子本人的態度也不同往昔,那麼倉促的相親她同意去,兩次單獨談話的要求她也答應了,甚至連X光透視和皮膚科的診察都不厭其煩地接受了。這些都可以說是雪子從來沒有的態度。是不是急於成婚的心情暗中有些抬頭,以致產生這樣的心境變化呢?還有,對於眼皮上的那個陰影,她表面上似乎若無其事,其實也可能影響到她的情緒。總之,由於種種原因,幸子覺得這次無論如何希望其成功,而且一定要成功。

  因此,幸子在沒有和姐姐見面聽取詳情以前,儘管知道事情不妙,但是總覺得還可以想點辦法,沒有完全絕望。等到她聽了詳情,才不得不承認事情確實無可挽回。大姐和幸子不一樣,身邊有許多孩子,她是趁上中學和小學的孩子們回家以前,利用下午的一兩個小時,抽身來到蘆屋的,正巧她又得知這天下午兩點鐘雪子要出去學習茶道,便和幸子在會客室裡談了一個半小時。看到悅子放學回家,她就告辭說:「至於怎樣回絕人家,一切拜託你們兩位,請和貞之助妹夫好好商量著辦吧。」

  據大姐說,瀨越的母親十多年前死了丈夫,從此一直呆在老家,因為有病,不見外人,瀨越也從來不回家探親,日常生活由母親的寡婦妹妹來照顧。老太太的毛病對外說是中風,可是,經常在她家出出進進的商人說不像是什麼中風,實際上是一種精神病,見了兒子也不認識是自己的兒子。這事在信用調查所的報告裡也隱隱約約地透露了一點,總覺得有些放心不下,又特地派人去鄉下作了調查。大姐還說:「至親好友們出於關心都來做媒,結果給人家的印象每次都是讓長房的人從中破壞了,實在不是滋味兒。我們何曾要破壞,當今這種時勢,決不能再斤斤計較什麼門第和財產。就拿這次的事情來說,我們也認為非常合適,正因為想使這樁親事成功,才派人去鄉下調查,哪裡知道對方有精神病的血統,這就不是一般的問題,只能死了這條心了。一提起雪子妹妹的親事,不知為什麼老會碰到這樣那樣不可逾越的障礙,弄得非吹不可,實在奇怪。雪子妹妹這個人實在沒有緣分,我就覺得『羊年生的』這句話不能一概斥之為迷信。」

  大姐剛走,雪子抱著一塊茶道用的綢巾回來了。剛巧悅子到舒爾茨家院子裡玩兒去了,幸子見雪子走進會客室,就對她說:「大姐來過了,剛回去不久。」說了一句就停下來,等雪子開口。可是雪子照舊應了聲「嗯」,沒有下文。幸子沒辦法,只得接下去說:「那件事情據說不成。」

  「是嗎?」

  「他家的老太太……說是得了中風病,其實是精神病的樣子。」

  「是嗎?」

  「如果是精神病,那就完了。」

  「嗯。」

  「露宓姐姐,來呀。」遠處傳來悅子的聲音,看見兩個小姑娘在草坪上朝這邊跑,幸子壓低嗓門說:「詳情以後再講吧,先告訴你一聲。」

  「阿姨回來啦。」悅子跑上露臺,站在會客室門口的玻璃門外,羅茜瑪麗肩並肩地跟著站在她旁邊,穿了奶油色羊毛襪子的四條靈巧的腿排列在一起。

  「小悅,今天外面風冷,到屋子裡來玩兒吧。」雪子走到門口,從裡邊打開玻璃門,「露宓姑娘也請進來呀。」她說話的聲音和往常沒有一點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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