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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第十二章 

  第二天傍晚,貞之助回家一見幸子就說:「今天井谷老闆娘到我事務所來了。」

  「幹嗎到你事務所去呀?」

  「她說什麼:『本來應該到府上去拜訪,今天因為來大阪辦點事情,想到去看您太太還不如直接看您,問題解決得快,所以順便來拜訪,事前沒有聯繫,突然到來,請勿見怪。」』

  「那麼到底是什麼事情呀?」

  「大體上是好消息,我們去那邊淡吧。」貞之助把幸子帶進他的書齋。

  據井穀說,昨天晚上貞之助他們三人回家以後,其餘的人又在飯店裡談了二三十分鐘。總之,瀨越本人非常積極,對於雪子的人品、容貌十分滿意,只是看到她弱不禁風的樣子,擔心她會不會有什麼病。再說前些日子井谷的弟弟房次郎去女中調查雪子的學習情況,看到成績表上缺課比較多,便猜測她學生時代是不是經常鬧病。對於以上的一些問題,貞之助作了如下的答覆:女學生時代的事情他不知道,缺課多的問題不問妻子和小姨本人,也無可奉告。據他所知,雪子從來沒有生過什麼毛病。從外表看,雪子弱不禁風,瘦骨一把,這是事實,所以決不能說體質強壯。可是姐妹四人中,她從來不傷風。吃苦耐勞,除了長房的大姐而外,誰都比不上她,這一點他說他可以保證。但是她那弱不禁風的樣子,以前就有人懷疑她有肺病,所以對方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為了使對方放心,回去以後馬上和內人及小姨商量,同時征得長房的同意,勸她請醫生檢查一下身體,必要時拍一張X光照片送上。經他這樣一解釋,井穀說用不著那樣周到,聽了這說明就夠了。貞之助又說:「這種事情還是弄清楚的好,自己雖然說過保證沒問題,但畢竟沒有特地聽取過醫生的意見,借此大好機會檢查一下身體,大家都放心,相信長房也是同樣的想法。你們幾位大媒人要是看到胸部沒有陰影的透視照片,心裡也會很高興的吧。」貞之助還對幸子說:「萬一這次的親事不成功,為了預防今後再被人家懷疑是肺病,現在拍一張X光照片存放著,我認為決非多餘,長房也不見得會反對。我看不妨明天就陪雪子妹妹去大阪檢查身體。」他又加問了一句:「中學時代缺課缺得那樣多,是什麼原因了難道那時害病了嗎?」

  「不是的,那時候的女子中學不像現在這樣嚴格,爸爸老讓我們賴學,帶著我們去看戲。我老是被他帶去的,所以如果調查我的學習情況,缺課的日子要比雪子妹妹多得多哩。」

  「那麼,透視的問題雪子妹妹不會反對吧?」

  「可是為什麼一定要去大阪呢,不去那裡不行嗎?櫛田先生那裡也可以吧。」

  「喔!還有一件事兒,這塊褐色斑……」貞之助按住自己的左眼梢給幸子看,「也成了問題。井穀說她自己一點兒也沒發現,男人們在這些地方特別仔細。昨天飯後就有人指出小姐的左眼梢上似乎有一塊小小的褐色斑,隨即有人附和說他也看見了,有的反對說那是光線的問題,不是褐色斑,於是就紛紛議論起來,最後就問我究竟有沒有。」

  「昨天晚上那塊褐色斑有些看得出,我心裡就嘀咕著真是不湊巧,終於成了問題。」

  「對方也並沒有把它當作一回事。」

  雪子的左眼梢——準確些說是左眼皮上邊、眉毛下面——最近常常隱隱約約地出現一塊陰影,有時明顯,有時不明顯。貞之助他們還是三、五個月以前才發現這個問題的。那時他曾暗地裡問過幸子:「雪子妹妹的臉上什麼時候長出那樣的東西來了?」其實幸子也是最近才發現,以前雪子臉上沒有那種東西。即使在最近一段時期,也不是始終如此。平常想仔細看個究竟,它卻淡得幾乎分辨不出,有時甚至完全消失;不過,忽然有個把星期又會變得濃起來。幸子注意到褐色斑濃的時候,大概是雪子月經前後的那一個星期。她最擔心的是雪子自己又對褐色斑的想法,因為臉上長出那樣的東西,第一個發現的一定是本人,她希望這不會對雪子造成什麼心理影響。原來雪子對於自己婚期的一再延誤,並不怎麼悲觀絕望,主要是由於她心裡對自己的容貌抱有信心;可要是發現了這意外的缺點,又將會產生什麼樣的心情呢?幸子暗地裡擔心這件事,可又不便冒冒失失地當面詢問,只能不露聲色地隨時察看本人的臉色。雪子的態度表面上始終沒有什麼變化,好像沒有看到自己的臉上有塊褐色斑一樣,毫不在乎。有一次,妙子拿來一本兩三個月以前的婦女雜誌,問幸子看過沒有。幸子一看,那本舊雜誌的生活顧問欄裡刊登了這樣一則記事,一個二十九歲的未婚女子患有和雪子同樣的症狀,向編輯訴說她最近才發現這個問題。一個月裡,褐色斑時濃時淡,有時完全消失,大體上月經期前後特別明顯。編輯的答覆是:您這種症狀是過了適齡期的未婚女子常見的生理現象,不必為此擔憂,大抵一結婚就馬上會好的。即使不結婚,連續注射女性激素一個時期,多數也能治癒。幸子懂得了這個原因,也就放下了心,其實她自己就有過類似的情況。那是幾年以前她結婚後的事了。當時,她嘴唇周圍長出一圈褐色斑,就像孩子吃了豆沙包,抹了一嘴餡兒似的。找醫生一看,說是吃了阿斯匹靈中的毒,無須治療,自己能好,因此也就不去管它了。過了一年,完全消失了,從此再也沒有復發。想到這件事,幸子覺得姐妹兩個說不定都是那種愛長褐色斑的體質。幸子既然自己有過這樣的經驗,而且自己嘴唇上的褐色斑比雪子眼皮上那塊要濃得多,不久也痊癒了,因此她對於雪子的毛病並不怎樣擔憂,再說又看了舊雜誌上的那則消息,心裡就更加放心了。不過,妙子之所以拿出那本雜誌,目的是想讓雪子看到。雪子表面上一如既往,不改常態,可是肚子裡說不定悶悶不樂呢。所以妙子很想讓她看到舊雜誌上的那則記事,讓她不要擔憂。雖然結婚以後就可以痊癒,可能的話,莫如婚前就積極加以治療,徹底把它治好。不過妙子深知姐姐的脾氣,她是不輕信別人的,所以打算找個機會勸勸她。

  幸子從來沒有和誰談起過雪子臉上的褐色斑,這次和妙子也是第一次談起。對於這件事,幸子知道妙子也同樣在為雪子難過。這裡面除了同胞姐妹的愛心而外,妙子還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如果雪子不趕快結婚,她和奧畑的婚事就要拖延下去。那麼這本雜誌究竟由誰去交給雪子看呢?姐妹倆商量之後,認為還是妙子比較妥當,要是由幸子出面,就顯得小題大做了,說不定要讓雪子誤會連貞之助也是共謀者了,還不如由妙子輕描淡寫地提出來的好。後來有一天,正好遇著褐色斑特別明顯,雪子一個人在化粧室裡照鏡子,妙子裝出偶然看見的樣子,湊上去輕輕地說:「雪姐,你眼梢上的那塊東西不用擔心。」雪子只在鼻子裡「嗯」了一聲。

  「這事婦女雜誌上已經登出來了,雪姐看到沒有?要是沒看到,我拿給你看好嗎?」妙子竭力避免和雪子的視線相接觸。

  「說不定看過了。」

  「喲,已經看到了嗎?……那本雜誌上說—結婚就會好的,打針也會好的。」

  「嗯。」

  「雪姐知道嗎?」

  「嗯。」

  妙子看出雪子不大願意別人談起此事,所以就採取淡然置之的態度;可是她那個「嗯」畢竟是肯定的「嗯」,只是覺得讓人家知道她背地裡看那樣的雜誌,有些不好意思,才裝出一副不知道的樣子來。

  妙子提心吊膽地捅了雪子一下,覺得一塊石頭落了地,輕鬆多了。於是她開口勸道:「既然看到了那則記事,為什麼不去打針呢?」可是雪子對打針似乎並不積極,依然「嗯」、「嗯」地用鼻音對付妙子的忠告。一則固然是由於雪子生來就是這種性格,如果別人不拉著她的手硬叫她去,她自己就不願意去找不熟識的皮膚科醫生看病;再則就是儘管旁人暗暗地在為她操心,本人對自己的褐色斑卻並不在乎。舉個例子說,在妙子提出忠告以後的某一天,悅子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她好奇地注視著雪子的臉,高聲問道:「哎呀!阿姨,你眼圈上怎麼搞的?」當時除了幸子而外,女傭們也都在場,屋子裡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可是雪子那時卻意外地冷靜,嘰嘰咕咕地胡答應了兩聲,臉不改色地對付過去了。幸子她們最為擔心的是雪子的褐色斑明顯的時候同她一起上街散步或買東西。在她們眼裡,現在的雪子正是婚前最緊要的時刻,猶如一件等著出售的商品,即使不是去相親,打扮得整整齊齊地出去,也會讓人撞見,所以在月事前後的一星期內,她最好躲在家裡不出去。如果出去的話,得想辦法化妝得不讓人家看出那塊褐色斑,可是雪子本人對此一向毫不介意。照幸子和妙子的看法,雪子的臉宜於多抹香粉,可是在褐色斑明顯的期間,香粉抹多了,反而會看出底下有一圈輪廓分明的陰影,所以那時寧可少抹香粉,多塗些胭脂在臉頰上。但是,雪子平常不愛在臉上塗胭脂(她被人家懷疑害了肺病,就是由於她平常不塗胭脂只抹粉,而妙子卻恰哈相反,香粉可以不抹,胭脂非塗不可),外出時仍然抹了一臉香粉,倒運的是恰恰碰上了熟人。有一次妙子和她一道乘電車,那天她臉上的褐色斑特別明顯,妙子悄悄地把胭脂遞給她,說:「塗上點兒這個吧。」儘管妙子從旁指使,本人卻似乎仍然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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