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細雪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
放學回家的悅子一放下書包就跑上樓來,沖進門就說:「聽說阿姨今天去相親哩。」 幸子嚇了一跳,從鏡子裡看到雪子的臉色頓時變了,她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這事聽誰說的?」 「今天早晨聽春倌說的。有這事吧,阿姨?」 「沒有這回事,」幸子說,「今天井谷老闆娘請媽媽和阿姨去東方飯店吃飯。」 「可是,爸爸怎麼也去呢?」 「也請你爸爸了。」 「小悅,你下樓去!」雪子對著鏡子說,「叫春倌來一下,小悅不用上來了。」 平常雪子叫她走開,她總不聽,可是這次雪子的口氣不尋常,她看出了苗頭,乖乖地應了一聲,下樓去了。 不—會兒,阿春怕怕縮縮地打開拉門,兩手支在門檻上,俯首請示有什麼吩咐。其實她早已看出悅子剛才說了什麼,臉色也變了。這中間,貞之助和妙子看到情況不妙,早就躲開了。 「春倌!今天這件事你幹嗎對小姐講?」今天相親這件事,幸子記得從來沒有對使女們講過,不過她也有錯,錯在沒有小心提防她們暗中偷聽,所以她覺得自己有責任當著雪子的面質問阿春。 「春倌,我問你……」 「……」 阿春只管俯倒了頭戰戰兢兢地說:「都是我不好。」 「你什麼時候對小姐講的?」 「今天早晨。」 「講它什麼意思?」 「……」 阿春今年才十八歲,十五歲那年她到這裡來當使女,現在當上了使女頭兒。大家對她很好,幾乎把她當作家屬看待。她初來時,在她名字後面加了一個「倌」字,習慣了就一直這樣叫。(悅子有時叫她「春倌」,有時光叫「阿春」)悅子每天上學,要穿過阪神公路,那裡交通事故多,必須來回接送,這差使一般都派在阿春頭上。經過幸子一再盤問,知道是今天早晨她送悅子上學時,在路上對悅子講的。這個使女平常能說會道,一經斥責,頓時垂頭喪氣,一副可憐相,反而使旁觀者感到好笑。 「……咳!前幾天我打電話時,你們都在場,這是我一時疏忽。不過,既然聽到了,就更不應該隨便講。今天的約會不是一本正經的相親,對外不公開,這個你應該知道。再說,無論什麼事情也有個該講不該講的區別。……把那樣一樁全無把握的事情講給孩子聽,能這樣做嗎?你又不是才來我家,難道這點道理也不懂嗎?」 「不光是這件事情,」雪子插嘴說,「你平常嘴快,用不著你講的事情也愛多嘴,這個毛病要不得。」 姐妹兩個你一句我一句地數落了一番,阿春俯著身體,一動也不動,也不知道她到底聽清楚了沒有。叫她走開,她還像死人那樣一動也不動,直到再三催促,她才低聲認罪,起身走了出去。 「平常一再指出她這個毛病,實在太愛搬嘴弄舌了。」幸子看出雪子還在生氣的臉色,就說:「畢竟是因為我不小心,電話打得教她們聽不懂就好了,哪裡想到她會對孩子講呢。」 「電話固然如此,前些日子常說起相親的事,沒有提防春倌,我就擔心被她聽去。」 「有這樣的事嗎?」 「有過多次了。……正當談論的時候,春倌進來了,那時誰都不再說什麼了,可是她剛走出屋子,人還在門外,這裡又高談闊論起來,我想一定是那個時候被她聽去的。」 實情是前些日子有幾次在夜裡十點鐘左右,趁悅子睡熟了,貞之助、幸子、雪子,有時還有妙子,幾個人聚集在會客室裡談論今天相親的事情,阿春不時送茶送水,通過餐室進來。餐室和會客室是用三扇拉門隔開的,門縫有手指般粗,人在餐室裡,可以清楚地聽到會客室裡的談話,何況又是夜闌人靜的時候,除非把說話聲壓得很低,否則全讓餐室裡的人聽去了。但當時誰都沒有注意到這點,只有雪子注意到了。幸子心想現在說出來已經遲了,當時提出來不就好了嗎?雪子本來嗓音就低,所以那時誰都沒有覺察到她說話時有意壓低嗓音,可是她不說,別人怎麼能曉得。的確,阿春這種饒舌的人固然討厭,像雪子那樣沉默寡言的人也教人為難。可是一想到「高談闊論起來」這句話她用的是敬語,可見那句話是專門批評貞之助的,那時她沒有提意見,是對貞之助客氣,所以再也不能埋怨她當場不提意見了。事實上貞之助說起話來聲如洪鐘,在那樣的場合最容易被人聽去。 「雪子妹妹既然發現了問題,那時早提出來就好了。」 「但願今後不要在那些人面前講這一類話,我不拒絕相親。……可是每次讓那些人以為這次又吹了,實在受不了。」雪子說話的聲音一下子帶了鼻音,從鏡子裡可以看到一滴眼淚從她臉上掉了下來。 「話是這麼說,不過歷次相親,哪次都不是男方提出拒婚。……這個你是知道的,每次相親後,總是對方積極求婚,反倒是我們不中意而告吹的,不是嗎?」 「可是,她們那些人不會這樣想。這次如果又不成功,那些人又要以為是被男方回絕了,即使不這樣想,也—定會加油添醋,說三道四……所以……」 「好了,好了,不提這事了。……都是我們的不是,以後一定照你說的那樣辦。別把眼睛哭腫了。」幸子還想走過去給雪子抹眼淚,又怕那樣一來更加引起她傷心,所以就沒過去。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