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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第九章

  「要是明天不方便,十六號大吉大利,定在十六號那天怎麼樣?」前幾天幸子冷不防接到這樣一個電話,逼得她無法推託,只能答應下來。可是,最後從雪子嘴裡套出「那就去試試也可以」這樣一句話,卻費了兩天的工夫,而且還附帶一個條件,就是井谷得遵守原來的諾言,由她出面請雙方吃頓便飯,儘量避免造成相親的印象。時間是當天下午六點鐘,地點在東方飯店,出席的人除了女主人井谷而外,還有她在大阪鐵廠國分商店工作的二弟房次郎夫婦。房次郎是瀨越的老同學,這樁親事就是他牽的線,所以當夜的會面他非到不可。瀨越方面呢,要是單身赴會,未免有些冷清,可是這種場合又不宜特地去邀請故鄉的親戚,幸好國分商店有一位董事名叫五十嵐,是他的同鄉,經過房次郎的斡旋,請來做了陪客。女方是貞之助夫婦和雪子三個人,賓主總共八人。

  十五號那天,幸子為了第二天的約會,陪雪子去井穀開設的那爿美容院燙頭髮。幸子自己只想把燙過的頭髮梳理一下,於是就讓雪子先燙,她在一旁等著。井穀抽空來到她跟前,彎下腰湊到她耳邊輕聲說:「有件事情得請您諒解,其實這種事情不說您也明白。就是明天無論如何請您儘量打扮得素淨些。」

  「噢,這個我明白。」

  井穀不讓她說完就搶著說:「稍許素淨些還不行,真的,要儘量少施脂粉。雪子小姐固然很美,不過她是鵝蛋臉,而且常帶愁容,和您一比,就比下去了。尊容又特別光豔奪目,即使不濃妝豔抹,也容易引起人家注意,所以明天無論如何得請您少施脂粉,要打扮得比現在看老十歲或十五歲,要把自己當作綠葉來陪襯令妹。不然的話,一樁本來可望成功的姻緣,由於您的陪伴,說不定就此吹了。」

  像井穀這種警告,幸子並不是第一次聽到。到現在為止,她已經多次陪同雪子去相親,經常聽到人家說什麼「那位姐姐倒很開朗時髦,妹妹卻有些靦腆陰鬱」,「那位姐姐青春煥發,光照四座,她妹妹的臉容就黯然失色了」。有的甚至勸告說:「單讓長房那位姐姐陪同相親好了,二房那位姐姐莫如回避一下。」每次聽到這樣的話,幸子總覺得說話的人不懂得雪子容貌的妙處。不錯,像自己這種開朗的姣好的臉容也許可以說是現代型的;可是,這樣的臉今天多得很,並不稀奇。讚美自己的妹妹也許有些滑稽,不過,從前真正嬌生慣養的深閨少女都具有那種弱不禁風、楚楚動人的風韻,我家的雪子妹妹不就是那樣的容貌嗎?如果不懂得那樣的美,不積極求婚,就決不把雪子妹妹許配給他。儘管幸子給雪子大肆辯護,畢竟抑制不住內心的優越感,她在丈夫面前不無驕傲地說:「我陪同妹妹去相親,會幫倒忙的。」貞之助也說:「那麼我一個人陪她去好了,你就回避了吧。」有時他看到幸子的打扮和衣著過於豔麗,就說:「不行,那樣還不行,要更素淨些,否則人家又要說你代替了你妹妹的地位了。」催促她重新化妝換衣服。幸子卻看得出她丈夫因為有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也掩飾不住他心裡的高興。為此,幸子有一兩次就回避同雪子一道去相親。不過,一般總是她充當長房大姐的代表,非出席不可。再說,如果她回避著不出席,雪子往往會拒絕去相親。遇到那樣的時候,她儘量打扮得很樸素,陪妹妹一起去。儘管這樣,由於她的衣裳飾物一向華麗,主觀努力有—定的限度,所以事後往往還是被指摘:「那樣還是不成。」

  「……好,好,大家都這樣提醒我,我知道了。不用您吩咐,明天我準備真正荊釵布裙去赴約。」

  等候理髮的那間屋子裡只有幸子一個人,沒有別人會聽到她們的談話。可是,這間屋子和鄰屋之間的布簾正揭在一邊,雪子就在隔壁理髮,她坐在椅子上,頭上罩了一架烘發機的樣子反射在鏡子裡,她們兩人從正面看得清清楚楚。井穀本來以為雪子頭上罩著烘發機,不可能聽到她們在談什麼,可是她們兩人說話的樣子,雪子在鏡子裡也看得很清楚,她翻起眼珠盡瞅著她們,猜疑她們在談些什麼。幸子甚至擔心雪子會不會從她的口形裡推測出她說話的內容。

  赴約的當天雪子讓姐妹倆從三點鐘就開始幫著她打扮,貞之助也緊張得提早下班,趕回家擠在化粧室裡。他對於婦女服飾的花樣、穿著方法以及髮型抱有興趣,喜歡看她們梳妝打扮。還有一點,她們沒有時間觀念,總是因此而吃苦頭,今天的約會時間是下午六點,他得在旁監督,以免誤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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