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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第七章

  「唔!二姐怎麼還不出來。」

  姐妹兩個早就等候在大門口了,幸子卻遲遲不出來。

  「快兩點鐘啦。」妙子走向司機打開的汽車門。

  「好長的電話!」

  「怎麼還不掛斷呢。」

  「想掛也不讓掛呀,真急死人。」雪子又置身事外地打趣說。「小悅,去跟你媽媽說,少講幾句,快出來吧。」

  「雪姐,我們坐上去吧。」妙子握住車門上的把手。

  「等等吧。」這些地方恪守禮節的雪子應了一聲,沒有上車。妙子沒辦法,只能站在汽車前面等著。她看到悅子跑進了屋子,就說:「井谷老闆娘做媒的事我已聽說了。」她的聲音很低,不讓司機聽見。

  「是嗎?」

  「照片也讓我看了。」

  「是嗎?」

  「雪姐,你覺得怎麼樣?」

  「光看照片怎麼知道呢?」

  「所以說兩下見見面好嘛。」

  「……」

  「對方既然提出這樣的要求,雪姐如果不去,二姐就為難了。」

  「可是,哪有催得這樣急的道理呢?」

  「得啦,我們早就猜到你會這樣推託的。……」妙子剛講到這裡,橐橐的步履聲和「哎呀!手絹忘掉了,誰給拿條手絹來!」的嚷嚷聲同時並作,幸子一頭整理露在外面的長襯衫袖子,一頭沖到門口說:「讓你們久等啦。」

  「等了半天啦,真的!」

  「有那麼久嗎,可是要編出話來推託……所以弄到現在才掛斷的呀。」

  「好了!好了!這事以後再講。」

  「快上車吧。」跟在雪子後面的妙子說。

  從幸子家到蘆屋川車站約有七八百米路,像今天這樣時間緊迫,得坐汽車,平常往往慢悠悠地散步走著去。遇到天氣晴朗的日子,三姐妹穿了出客衣裳一同走在那條和阪急鐵路並行的、當地人稱之為水道路的山邊大路上,她們那種風采,見到的人誰都得看上幾眼。那一帶街道上的人,個個都熟悉三姐妹的臉容,經常談論她們,但卻很少有人知道她們的真正年齡。幸子身邊有悅子這樣一個女兒,本人的年齡也就不大容易隱蔽,儘管如此,看去頂多也不過二十七八,不會再多,何況還沒出嫁的雪子,多說點也不過二十三四;至於妙子,往往讓人家誤認作十七八歲的少女。本來從年齡上說,如果人家把雪子稱為「小姐」或者「姑娘」,的確有些可笑;但是,實際上大家都這樣稱呼她,誰也不覺得奇怪。再說顏色鮮豔、花樣人時的衣裳對她們三姐妹特別相稱,並不是說穿了那些漂亮衣裳人就變得年輕了,而是她們的姿容體態太嬌豔輕盈了,不穿那些漂亮衣裳,就不相稱。去年貞之助帶她們三姐妹和悅子一同去錦帶橋賞櫻花時,曾拍了一張三人並立在橋上的照片,還寫了一首詩:

  麗影翩翩三姐妹,

  錦帶橋上鬥紅芳。

  半點也不假,這三姐妹決非一味相像,她們各有特長,互相輝映,但又有其明顯共同的地方,使人一眼就看出她們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姐妹。先說身材,幸子個兒最高,其次是雪子,再就是妙子,一個比一個略矮些。三個人一同走在路上的時候,光這一點就值得一看。再說衣裳、飾物和人品,最富日本趣味的是雪子,最有西洋趣味的是妙子,幸子則不偏不倚,適得其中。妙子的臉圓圓的,五官端正,肌肉豐滿結實;雪子恰好和她相反,長長的鵝蛋臉,身材苗條;把兩個妹妹的長處集中在一身的是幸子。穿著方面,妙子一般多著西裝,雪子總穿和服,幸子夏天穿西裝,其他季節穿和服。說到三姐妹的相似之處,幸子和妙子都像她們的父親,常常是容光煥發,唯獨雪子不一樣,看去總是愁容滿面、不勝悽楚的樣子,可說來也奇怪,她的衣裳倒是貴族人家侍女穿的那種織有花鳥草木圖案的縐綢衣服最為合適,東京式的素淨條紋料子完全不相稱。

  平常她們去參加音樂會,也總是穿戴得整整齊齊的,更不用說要出席今天這種私人公館的招待會,那就非打扮得格外漂亮不可了。又碰上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當這三姐妹走下汽車,跑上站台的時候,站台上的人誰都得回頭瞟她們一眼。那天正好是星期天的下午,開往神戶的電車裡空蕩蕩的沒有幾個人,姐妹三個依次坐了下來。這時,雪子發現自己對面坐著一個中學生,中學生羞答答地低下了頭,忽然雙頰緋紅,羞得就像一團火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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