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光子說:「瞧瞧,你就是這麼卑鄙,我早就料到了。既然你有這麼多材料,也用不著折磨人了,願意賣給哪家報社隨便你好了。」

  兩人不歡而散。光子今天敵意沒去笠屋叮,表示自己不示弱。所以一接到我的電話,就飛快趕來了。

  看來棉貫很可能會孤注一擲,這就需要聯合我丈夫。我對光子說了我的計劃,她說:「如果逃到近一點的地方的話,我家在洪寺的別墅比較合適。」那裡只有一對夫婦看管,光子就說是帶阿梅去海水浴,住上四五天,家裡人也不會擔心的。我悄悄從家裡跑出來,在 難波和光子會合,等我們三人到了洪寺時,丈夫發現我不在家,一定會首先給光子家打電話的,然後會打電話到洪寺來的。就讓阿梅接電話,告訴他說:「剛才您的夫人和小姐吃了藥昏睡過去了。還寫了遺書,一定是打算自殺。我正要給家裡和您家打電話呢,請您馬上來吧。」

  這樣一說,他准會急忙趕來的。——雖說阿梅很有辦法,但是不真的吃藥是裝不出昏睡的效果的。最好是吃適量的藥,等醫生看了後說:「不要緊,睡二三天就沒事了了。」可是到底吃多少合適呢,我們倆煞費了一番苦心。

  光子說:「只要能和姐姐在一起,就是真的死了我也認了。」

  我說:「我也是。」

  我又囑咐阿梅,要她對丈夫說:「千萬不要告訴小姐的父母。今天晚上您就先住在這裡吧,等夫人身體恢復了以後再回去。」

  在以後的兩三天裡,我們就假裝昏睡,說胡話,醒來就哭,同時讓阿梅對丈夫說:「您就發發慈悲,接受她們的請求吧。」這樣一來,丈夫肯定會讓步的。

  「咱們什麼時候開始行動?」

  「我現在簡直像坐牢一樣,今天是唯一的機會。」

  「我也希望早一點,不然,棉貫又要來找我胡說八道了。」

  就在我們商量的工夫,丈夫又來了幾通電話,照這樣子很難有機會出走,即便出走,也會很快被發現,計劃根本來不及實行。我本來想跟丈夫說我要睡到傍晚,不要來電話吵我,然後鎖上房門,從窗戶跳出去。可是窗外就是海濱浴場,眾目暖暖之下不大合適,便改了主意,乾脆這二三天老老實實呆在家裡,使丈夫和家裡人都放鬆了警惕,然後,假裝去海邊游泳,借機逃走。

  我只穿著泳裝去海濱,讓阿梅事先拿著衣服在海邊等著我,我迅速套上裙子,再戴一頂帽子,遮住臉部。海邊人很多,不易被人察覺。會合時間定在上午10點至12點之間。這段時間丈夫肯定去大阪了。只要不下雨,就在大後大實行,有雨的話就順延。這樣商量妥之後,我又想出了個好主意,讓光子提前一天去洪寺,如果丈夫給她家打電話時,她家人會說:「小姐昨天去別墅了。」他再給別墅來電話時,光子就說:「姐姐不知道我來這兒了,她怎麼可能來呢。」丈夫就會認為我一定是在海裡淹死了,就會先去海裡打撈,等差不多了再讓阿梅來電話說:「剛才夫人到別墅來了,我一沒留神出了大事了……」照這個計策實行的話,等家裡人發覺我離開了海濱就已經過了一二個小時了,然後通知丈夫,丈夫回到家裡需要一個小時,到海邊和附近尋找又得一二個小時,丈夫趕到洪寺要一個半小時,總共加起來有五六個小時的充裕時間。只是難為了阿梅。頭一天跟著光子去別墅,第二天早上又專門到香爐園來,頂著酷暑在海邊等一二個小時,萬一我去不了,第二天要接著等下去。光子說:「沒有問題,她喜歡做這種事。」

  我們十分周密地商討了每一個細節,確保萬無一失。互相鼓勵說:「但願一切順利。」光子便回家去了。光子前腳走,丈夫後腳就回來了,我慶倖沒今天出走。

  三天后我出走了。天氣晴朗,一切都按計劃實行。我10點多穿著泳裝去海邊,看見阿梅後朝她使了個眼色,便沿著海灘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停下來,套上一條連衣裙,拿著坤包,打上太陽傘遮住臉,和阿梅拉開距離朝公路走去。到了公路旁正好來了輛出租車,我上了出租車直奔難波。11點半之前就到了別墅。三十分鐘後阿梅也到了。

  「姐姐這麼快就到了,沒想到這麼順利。咱們得動作快一點,馬上就會有電話來的。」

  我們趕緊來到庭院中的一間屋子裡,床鋪已經鋪好,枕邊放著藥和水。我換上了浴衣,和光子面對面坐下來,心中暗想,會不會從此與世永別呢?會不會真的死去呢?

  我說:「如果出了差錯,我真的死了的話,光子也會跟我去死嗎?」

  光子說:「要是我死了,姐姐也會那麼做嗎?」

  我們兩人擁抱在一起,淚流滿面。

  光子拿出兩封遺書,一封給她父母,一封給我丈夫。

  「請姐姐看看吧。」

  我也把我寫的遺書拿給光子看。光子寫給我丈夫的遺書上這樣寫著:

  「非常抱歉,我把您最寶貴的妻子帶走了。請您想開一些,只當是命該如此吧。」

  丈夫看了以後一定會感動不已而忘掉怨恨的。連我們自己看了這些遺書都真。已想死了,仿佛不這樣做不行似的。一個小時過去了,走廊傳來阿梅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小姐,小姐,剛才從今橋來電話了。如果你們還沒有喝藥,就去接一下電話吧。」

  光子接完電話回來,我說:「好了,現在一切都就緒萬,我們還等什麼呢。」

  兩人又一次用顫抖的手握別對方,把藥喝了下去。

  我根本記不清吃藥後兩三天的事情了,後來聽說我們完全失去意識用了半天的時間,晚上8點左右,我還偶爾睜開眼睛看看周圍……我只覺得胸悶,噁心,坐在床邊的丈夫像幻影一樣迷離,就是說這些天我一直在做夢,我夢見我和丈夫、光子、阿梅一起出去旅行,晚上睡在一個六鋪席大的房間裡,而且睡在同一個蚊帳中。我和光子睡中間,丈夫和阿梅睡兩邊……後來聽說把我們倆分開了,不在一個房間裡。光子比我先蘇醒過來, 夢幻般地喊著我:「姐姐,姐姐,把姐姐還給我!還給我!」邊喊邊掉眼淚,所以只好又讓我們睡在一個房間裡了,這就是我夢見的旅店的房間。

  此外,我還夢見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我夢見在我睡覺的時候,旁邊棉貫和光子在悄聲說話,我斷斷續續聽見他們在說:

  「姐姐真的睡著了嗎?」

  「醒了可麻煩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