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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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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條棉貫並不是一塊兒提出的,而是想出一條加一條這麼湊出來的。簡直滑稽透頂,丈夫覺得挺有趣的,就隨他想怎麼寫怎麼寫,最後丈夫說道: 「我補充一條。——如果本人保管的誓約書是虛構出來的話,所有協議均無效。——可以嗎?」 棉貫很吃驚,露出猶豫的神色,我丈夫也不管他樂意不樂意,刷刷幾筆寫在紙上交給他,他有些不情願,但還是留下誓約書走了。 丈夫一口氣說完後問我:「這個誓約書和你那份是不是一樣的?拿來給我看看。」 我默默地站起來,打開抽屜的領,拿出自己那份誓約書放在桌子上。 「這麼說來這誓約書不是假的了?」 丈夫說道。我仍然默默地點點頭。丈夫猜不透我是怎麼想的,探究地審視著我。 「那麼,這上面寫的都是事實了?」 「也有事實,也有虛假。」 ——事到如今,也無法再對丈夫隱瞞了,我乾脆徹底揭穿了棉貫的計謀,無論對自己有利沒利都一股腦說了出來,任憑丈夫發落了。或許事情並不像想像的那麼糟糕,說不定反而會對自己有利呢。 我首先揭穿了棉貫的秘密。然後說了光子懷孕是假的,剛才丈夫看到的大肚子是填了東西的。以及這個誓約書是被迫訂立的等等,從自已被欺騙直到欺騙自己的丈夫,從頭到尾足足說了兩個鐘頭。丈夫「哦,哦。」地點著頭,有時歎口氣,聽完後說道:「你剛才說的都是真話嗎?棉貫真是那樣的男人嗎?」然後才說:「其實我也對他進行了調查。」 丈夫和棉貫見面是四五天前了。之所以一直沒聲張,就因為覺得棉貫形跡可疑,一定有更深層的原因促使他這麼做。便想在問我之前聘個私家偵探做一番調查。然而大阪是個商業城市,私人偵探很少,結果也請了光子曾請過的那位私人偵探。偵探當即應承下來,說道:「那個人的情況我都瞭解,以前曾經調查過他。」所以在棉貫來訪的當天晚上,就已經查得差不多了。 對調查結果丈夫大感意外,就問會不會是同名同姓,偵探說,這個人是和光子有關聯的人,不會有錯……於是,丈夫又對光子懷孕一事和笠屋叮的情況以及我和光子的關係產生了種種疑竇,這樣又調查起光子來。調查報告是今天早上送來的,而丈夫還是半信半疑,打算自己親眼去看一看,所以突然到笠屋呼來了。 「那麼你看出來光子的肚子是假的沒有?」我故意輕鬆地問道。 丈夫沒有回答,說道:「我覺得你今天的態度非常誠實。但是我想知道誠實是否意味著對過去錯誤行為的悔恨。你知不知道,你過去的行為有多麼出格嗎?我絲毫無意糾纏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只是希望你告訴我,今後有沒有決心贖罪。當然你和棉貴的協議不必去履行,不過我已在棉貫面前發誓不會和你離婚。現在看來發生這些事都是由於我的疏忽。棉貫說的也有道理,作為丈夫我沒有盡到自己應盡的職責。如果光子家找來,我首先要給人家賠禮道歉。發生這樣的事,夫妻雙方都有責任。要是上了報紙的話,我怎麼跟你父母交代啊。如果是一般的戀愛或三角關係還好說,而這協議書上的字句,無論誰看了,都會把你們看做瘋子的。也許是我偏心,聽了你剛才說的情況,我覺得歸根結底是棉貫引起的事端,都是這個男人不好。你和光子如果不遇上他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德光光子小姐家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會怎麼想?我一直認為光子小姐不好,是這個不良少女對你產生了不好的影響。但是她的父母一定會恨死棉貫的,將他大卸八塊兒也不解恨。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被那個傢伙纏上,比起我的不幸來還要不幸得多……」 儘管我感覺得出這是丈夫的手腕,他是想以情打動我,但是他一提到我的父母,特別是用那麼同情的口吻說到光子,使我百感交集,悲從中來,眼裡噙滿了淚水。 「你說是不是?」丈夫注視著滿臉淚水的我問道,「光哭有什麼用,好好思考一下,把你今後的打算如實告訴我。如果你一定要離家出走,我也沒有辦法。不過,說心裡話,我覺得可恨的是那個男人,你和光子都被他害慘了。假如我和你分開的話,你那可憐的樣子會長久地留在我的回憶裡,使我永遠不得安寧。再說你也不可能和光子結婚。即便脫離了我的管束,世人也不會允許你這樣做的,不僅會使更多的人為你擔心,還會使自己蒙蓋,最後不得不終止這種關係。與其落到那種地步,不如趁現在就覺悟,何去何從都要看你的決定了。」 「可是我……我命該如此……我會以死謝罪的!」 丈夫嚇了一大跳,我伏在桌子上放聲大哭起來……「反正現在大家都鄙視我,我活著也沒臉見人了……不如讓我死了算了。對我這種不可救藥的人你還有什麼可留戀的……」 「……誰鄙視你了?如果真是那樣,我還跟你談什麼呀。」 「我很感謝你的好意,可是事到如今我怎麼能只顧自己舒服,不管光子的死活呢?……你不是最同情光子的嗎?」 「所以我才想要救你們哪……你聽我說,你完全把我想錯了。像你那樣奉獻愛情報本救不了她。我並非只擔心你一個人,我還有義務去找光子說服她,絕對不要再接近那個男人,也不要來找你。這樣做才是為光子著想。」 「如果你這麼做的話,光子會死在我之前的……」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死呢?」 「……他早就說想死,我好不容易才勸阻了她……那我就和她一起死,以死來向人們謝罪。」 「別說傻話!你這樣做只能給我和你父母添麻煩,何談謝罪呀!」 我根本聽不進丈夫的話。 「不,我要死,讓我死吧!」 說完我伏在桌子上像撒嬌的孩子似的,沒完沒了地哭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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