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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醫院那邊說,因為這本書引起了嚴重的後果,在電話裡不好詳細說明,此事牽扯到的德光光子小姐很擔心,無論如何想要見見夫人,私下磋商一下,前幾天給您家去了好幾封信,不見回音,很是著急。事情緊急,務必請您見德光小姐一面。醫院方面直接和您接觸不太方便,您若能在醫院不出面的情況下和德光小姐見面是最理想的。萬一您不見的話,不管今後此事給夫人帶來什麼麻煩,醫院方面概不負責。

  我琢磨這多半是光子和棉貫策劃的計謀,又想來騙人,所以對此半信半疑。但是由於當時對墮胎的管制很嚴。報上經常登出,某某博士被捕,某某醫院被起訴等等。而且那本書裡寫了好多依靠藥劑的方法,依靠器具的方法打胎等觸犯法律的內容,中川太太也許是用某種方法打胎失敗,不得已才去醫院治療的。我曾吩咐傭人凡是光子的來信一律燒掉,所以一直不知道發生這樣的事。醫院方面催得很急,要求無論如何今天和光子見面。我給丈夫打了電話,丈夫說:「既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不見不太合適。」我才答應下來。醫院說,他們馬上通知德光小姐。

  打完電話是2點左右,才過了三十分鐘光子就到了。我以為無論再緊急,也得傍晚才能來,根本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門鈴響起來,聽見了清晰的腳步聲……從大門到裡面的門都敞著,隨著刮進來的風,一陣熟悉的香氣飄了進來。幸好丈夫還沒有回來,我站起來,不安地直轉圈,女傭飛快地跑進來說:「太太!太太!」她的臉色都變了。我說:「知道,知道,是光子小姐吧?」我剛要朝大門走去,又慌忙吩咐女傭:「哦……先請她在客廳裡等一下。」

  我上了二樓,坐在床上等自己的心跳正常之後,才站起來,往臉上撲了好多腮紅,以遮掩自己的臉色變化,又喝了一杯白葡萄酒,這才鼓起勇氣走下樓來。

  我透過隔扇看見穿著鮮豔的和服,正在用手絹擦汗的身影,胸口又撲通撲通跳了起來,光子一看見我,微笑著問候了一句,然後說道:

  「我好久沒來問候姐姐了,覺得很抱歉,可是從那次以後發生了好多事情……不知姐姐對那天晚上的事怎麼看,我想姐姐一定很生氣,就沒敢來打擾……」雖然她是窺視著我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的這番話,卻仍然是從前那種親腑的口吻。

  「姐姐,你現在還在生我的氣嗎?」她注視著我的眼睛。

  「德光小姐,你今天就是為了說這些來的嗎?」我不客氣地說道。

  「姐姐不說原諒我,我怎麼能往下說呢?」

  「我丈夫只允許我和你談有關SK醫院要我辦的那件事,其它的事一概免談。還有,上次的事情,都怪我自己愚蠢,我誰也不恨,你也用不著再管我叫『姐姐』了,否則,我就不陪你坐在這裡了……」

  我這麼一說她才蔫了下來,低著頭把擰成一條繩似的手絹往手指上一圈圈地繞著,還裝像似的眼裡嚼滿了眼淚。

  「你不是為了說這些才來的吧?趕快談正事吧。」

  「聽姐姐這麼說我……,滿肚子話也說不出來了。其實,剛才那個電話……並不是中川太太懷孕了。」

  「什麼?那是誰呀?」

  光子微笑了一下說:「是我。」

  「那麼要住院的人是你了。」

  ——這個人真夠恬不知恥的!自己有了棉貫的種,不好處理,又想來利用我,太不像話了。讓別人這麼跟著吃苦頭還嫌不夠。——我渾身顫抖,強壓著怒火,儘量平靜地問道。

  「是我。」光子點了點頭,「我想住院,可是醫院說不能讓我住。」

  然後她講起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懷孕後,她照著我借給她的那本書試了好幾種方法都沒打下來,漸漸肚子大了起來,她急得不得了,幸好棉貫認識一個藥店的老闆,就照著書上開的藥方買來藥,吃了下去。他們沒有向藥店老闆說明情況,而是自己配的藥,也許是配錯了,吃了藥以後,昨天晚上突然肚子疼起來,流了好多血。趕緊 請了個醫生來,還請求醫生千萬不要跟家裡說。

  「難辦哪。」醫生歎著氣說,「我可治不了,這得做手術,那你們最好找個熟悉的醫院商量一下,我只能做做緊急處置。」

  光子認識抓醫院的院長,今天早上去醫院診斷之後,醫生也是同樣的態度,根本不聽光子的請求。當年建這座醫院時,光子的父親曾出過資。光子和阿梅兩人央求他時,他一再說:「不好辦哪,不好辦哪。」還說「以前這種手術哪個醫院都可以做,可是,你們也知道,現在對墮胎管制很嚴,不光我不能做這種冒險的事,對你父親也會造成不體面的影響,這樣我就對不起你父親了。為什麼拖到現在才來,——如果一個月以前來的話還能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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