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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我顫抖著一邊哭一邊貼緊著他,不停地喃喃說著:「我好難過……」,還使勁搖晃他的身體。「你怎麼了?為什麼難過?」丈夫極力溫柔地問道。「你說說看,別哭呀,到底怎麼了?」說著給我抹去眼淚,不停地安慰我。我更加悲傷了,啊,還是丈夫好,自己受到報應了,我決不再和那種人來往了,我要一生愛我的丈夫,——我感到無比的後悔。「我把今晚的事都告訴你,你可一定要原諒我呀。」我向丈夫—一講述了至今為止發生的所有事情。

  我徹底換了個心情。第二天我早早起來,到廚房做早飯,給丈夫準備好西裝,這些我一向是交給女傭做的,今天我親自動手幹起來了。

  「你今天不去學校嗎?」丈夫站在鏡前一邊系領帶,一邊問我。

  「我不想去上學了。」我幫丈夫穿上西服後,一屁股坐在丈夫脫下來的一堆衣服上。

  「這是為什麼?」

  「那種學校學不出什麼東西來……再說我也不想見到討厭的人。」

  「哦,是這樣,那就不要去了。」

  丈夫的眼裡充滿了感激。然後又用憐憫的口吻說:

  「不過,不一定非得去這個學校,去研究所學畫畫兒怎麼樣?」

  「我哪兒也不想去,到哪兒也學不到什麼。」

  我一整天都像一個稱職的家庭主婦那樣在家裡幹活。丈夫見那麼任性的我像換了個人似的,不知心裡有多高興呢。我仿佛又回到了前一段那樣溫馨的生活中了。我只要稍微一離開丈夫身邊,就會起邪念,只要看見丈夫就會忘了那個人,所以我打算跟丈夫一起去上班。轉念一想,不行,如果在路上碰見那個人怎麼辦?……我會臉色發青,渾身顫抖,邁不動腳步的。一想到這兒,我又害怕出去,便對自己說,就在家老老實實呆著吧。我在家洗洗唰唰。收拾屋子,從早到晚拼命地幹活。

  我每天都想要燒掉放在抽屜裡的那些信,並且首先想要燒掉那幅觀音像。我每天都想著今天燒,今天燒,可是一走到那個櫃子旁,一想到要把它們拿在手裡時就退縮了。我一天到晚就這樣度過。傍晚丈夫一回來,我就對自己說:「太好了,可回來了」,好像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大包袱。

  「我現在從早到晚都在想你,你也得這樣想我。」我摟著他的脖子說:「不要讓我的心有一點縫隙,要無時無刻地愛我。」

  現在丈夫的愛情是我推一的依賴。我翻來覆去地說著:「多愛我一些,多愛我一些。」

  「你真是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哪。」丈夫嗔怪地說。我過分的熱情反而使丈夫感到吃不消了。

  如果那個人突然來找我的話,我就不得不和她說話。我很怕她來,好在她雖然臉皮厚,也沒敢再來找我。我心裡暗暗祈禱,命運對我真是關照啊。如果沒有發生那天晚上的事,我們怎麼可能斷得這麼乾淨利索呢。這是天意。令人傷心的事,令人難過的事都過去了,都是一場噩夢。我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過了半個月以後,到了6月下旬,——去年的夏天特別熱,來我家前面的海岸游泳的人也漸漸多起來了。我丈夫雖然一向很清閒,那些日子卻接了個案子,他說再過幾天才有工夫,到時候陪我一起去避暑。

  一天,我正在廚房做櫻桃醬,女傭來告訴我:「大阪的認醫院來電話找太太。」出於某種預感,我有些緊張,便問她:「你再問一下是誰住院了。」

  「不是,是醫院找太太,是個男人。」

  「奇怪。」

  我滿腹狐疑地去接電話。拿起電話時,我忽然莫名其妙地激動起來,手也在微微顫抖。

  「您是太太嗎?」對方確認了幾遍後,突然壓低聲音說:「突然打擾非常抱歉。請問您曾經借給中川太太一本英語的避孕書嗎?」

  「是的。那本書我的確借給某人了。可是我不認識中川太太,大概是那個人轉借給她的吧。」

  「哦,是這樣啊。太太曾借給德光光子了吧?」

  一聽到這個名字,儘管我早有思想準備,還是像觸電一樣渾身發麻。

  「是的。一個月前,德光光子說她的朋友中川太太不願意生孩子,問我有沒有好的辦法避孕。我說有一本美國出版的書,裡面寫了許多種方法。就是那個時候借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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