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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我想我已經對你們夠不錯的了,提這種要求太過分了,但是既不好回絕,又不願意痛痛快快地答應,只是默默地看著男人拼命哀求我。終於我的心救了下來,說了句:「好吧。」那男人聽了,像演戲似地歡呼了一聲,又深深施禮道:「您同意了?太感謝您了,這我就放心了。」

  然後他察言觀色地說:「那麼現在我就叫光子出來。我還要拜託您一句,光子今天晚上已經受到不小的驚嚇了,請您千萬別再說她什麼了,行嗎?」沒辦法只好答應他。於是他馬上朝著裡面的房間喊道:「光子,出來吧,夫人已經都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隔扇拉開了,是一寸一寸慢慢拉開的,眼睛哭得又紅又腫的光子出來了。

  我很想看看她是一副什麼表情,我們的目光一接觸,她慌忙低下頭,躲到男人的後面,一聲不吭地坐下。我注視著光子,想起了做這身和服和穿著和服一起照相時的情景,不由怒從心頭起,恨不能上前去撕爛這件衣服。——如果那男人不在的話,我很可能會這麼做。男人感覺到了這一點,不等我們開口,就對我說:

  「我也要去換一下衣服,還要跟旅店結帳,請夫人現在就給您家裡和光子家打個電話。」

  我先給家裡打了電話,問女傭:「剛才光子家來過電話沒有?」

  「來過了,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只說兩人去大阪了。」

  「老爺睡了嗎?」

  「還沒有。」

  「你告訴老爺我馬上就回家。」

  然後又給光子家打電話。

  「今晚我們去松竹看電影了,出來後覺得肚子餓,又去鶴屋吃飯。天晚了,我送光子回家。」

  光子的母親說:「是嗎?我見她這麼晚還沒回來,剛剛給您家打了電話。」

  看樣子警察沒有打電話來,太好了,得馬上趕回去。10點到的旅店,磨蹭了半天,出來時已經11點了。我這才想起阿梅還在門口等著呢,就出來叫上她找了輛出租車往回趕。

  我和光子坐在後面的座位上,阿梅和棉貫坐在副座上,四個人都默默無語。到了武庫大橋時,男人開口說:「光子,還是換電車回去好吧?」

  其實他是想多和光子呆一會兒。我真想說:「別人看見有男人和我們在一起可不好,差不多你就走吧。要不然我走。」可是阿梅附和他說:「是啊,是啊。」於是,棉貫對司機說,請送我們到皈急車站去。在橋邊我們下了車,沿著黑黑的大境往前走。

  「夫人,天這麼黑,沒有男人一起走哪行啊。」他拉著我的胳臂,說起前些日子,在這條路上光子遇見壞人的事。我們倆走在前面。光子和阿梅離我們五六步的距離。我隱約聽見她們小聲商量著什麼。

  到了車站後,男人回去了,我們三人誰也不說話。叫了輛人力車送光子回了家。

  「哎呀,這麼晚才回來。」光子的母親迎了出來。「總是給您添麻煩,太過意不去了。」一再向我表示歉意。我擔心話一說多會露餡,就趕緊告辭出來,又坐皈急到夙川。叫了出租車回到香護園。到家正好12點。

  「您回來了。」女傭迎了出來。

  「老爺睡了嗎?」

  「剛睡下。」

  我舒了口氣,他什麼都不知道的睡下最好。我輕手輕腳地打開門,只見床頭櫃上放著一瓶白葡萄酒,丈夫蒙著被子,睡得正香。他不能喝酒,臨睡前更是從來不喝的,准是非常擔心我睡不著才喝的。我悄悄地躺到他身邊,可是怎麼也睡不著,越想越窩火,心裡亂成一團。一定要報復她,我伸手拿起那半瓶葡萄酒,一口氣喝幹了。我從沒喝過酒,加上太勞累了,很快就醉了。——不是那種很舒服的,暈暈乎乎的感覺,腦袋疼得快要裂開似的,胸口發悶,好像全身的血都湧到了頭上,痛苦地喘著氣。我心裡想「你們把我當傻瓜,等著瞧吧」,差點兒沒把腦子裡想的喊叫出來,我感覺自己的。已跳就像從大酒桶裡往外倒酒那樣咕嘟咕嘟地響著。猛然間我發現丈夫也和我一樣胸口咕嘟咕嘟地響著,呼呼地喘著熱乎乎的氣息,兩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同樣的越來越強,就在二人的心臟都快要破裂的瞬間,丈夫突然伸出胳膊緊緊摟住了我,他那火熱的嘴唇觸到了我的耳朵:「你可回來了」。——我聽了,不知為什麼眼淚刷地湧了出來,「我好難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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