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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啊,啊,她准是為了這一天才跟我做那套一樣的和服的……我真是愚蠢透頂了。」

  「小姐今天穿那套和服去算是運氣呀。要是太太不管她,她可怎麼辦哪。」

  「我起初真是這麼想的,可是她在電話裡哭起來,我非常吃驚,怎麼也從心裡對她很不起來,眼前浮現出她光著身子哆哆嗦嗦的情景,就覺得可憐得不得了……所以阿梅,別人看我跟傻瓜似的。」

  「您別這麼說……」

  「而且不光要她自己的衣服,還讓我把那個男人的衣服也拿來,還在電話裡卿卿咕咕商量,好像是故意做給我看的似的,臉皮真厚。嘴裡說『除了姐姐外,我沒讓任何人見過我的裸體』,這回卻讓我看他們兩人的裸體。」

  我只顧說話了,車開到哪兒了也不知道,只聽司機問道:

  「已經到笠屋叮了,具體在什麼地方?」

  「這一帶有個叫做井筒的旅館嗎?」

  問了問路邊的行人,說是就在前面的胡同裡,那是個很背靜的胡同,排列著不少藝妓館,小旅店,小飯館,這些地方的入口處都很素雅。終於找到了「井筒旅館」的燈籠,我對阿梅說:「你在這等著。」我自己進了旅店。

  打開旅店的拉門,聽見有人在廚房打電話。我大聲喊了好幾聲「晚上好」,半天才有個女招待出來,一見我就知道我的來意似地說了聲「請進。」領著我上了二樓。

  「來接您的人來了。」

  一邊說一邊拉開隔扇,我進去一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膚色白皙的男人坐在屋裡。

  「請問,夫人是光子的朋友嗎?」

  「是的。」

  他立刻伏下身子向我施了一禮,說道:

  「今晚的事真不知怎麼向您解釋才好。光子本來早就想把我們的事告訴夫人的,可是她實在張不了這個口。不好意思,先讓她把衣服換上再來見您好嗎?」

  這個男人長得眉清目秀,正是光子喜歡的那種類型。我第一眼見到他就感歎到「真是個美男子啊」。他身上穿著單衣,後來知道是跟店裡的夥計借來的。我把包袱遞給他,他說:「實在對不起。」接過包袱,拉開內屋的隔扇塞了進去,我掃了一眼,看見一個枕屏風……

  長話短說吧。我心想該送來的已經送到了,又有這個男人在,我見不見光子都沒有意義,就拿出三十元錢交給他說:「我先回去了,這錢請轉交光子。」

  「您再稍等一下吧,光子一會兒就出來。」

  他一個勁兒挽留我,並端正姿勢面對著我說:「其實這話應該由光子跟您說,不過我想從我的角度跟您解釋一下。」

  ——看來光子自己不好意思跟我說,借著換衣服,讓男人替她說。

  「我的衣服被人偷了,名片在衣服裡。我是住在光子家附近的棉貫榮次郎。」

  ——他說他和光子是去年年底相愛的,甚至私下定了婚約。可是今年春天,M那邊來提親,恰巧因同性愛的風波使婚約告吹。——不過他們絕不是在利用我,一開始好像是利用,但光子漸漸被夫人的熱情所感動,像愛他一樣熱烈地愛起了夫人。他非常嫉妒,感覺自己倒像是被利用了似的。雖然和夫人初次見面,但是常聽光子提起夫人。她說同樣是戀愛,但同性和異性性質完全不同,如果不同意她和夫人交往,就不再和他好了,所以最近他已經諒解光子了。

  光子經常說:「姐姐有丈夫,我會和你結婚的。但是夫婦之愛是夫婦之愛,同性之愛是同性之愛,我這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姐姐的。」她對夫人完全是真心的。

  儘管我有種受到愚弄的感覺,然而那個男人的話簡直說得天衣無縫。男人知道他們的關係木可能總瞞著我,就讓光子告訴我,求得我的諒解。可是,到了這個地步,光子實在說不出口來,老是說:「等機會吧,等機會吧」,結果拖到了今天。

  至於電話裡所說的失竊一事,其實並不單純是失竊。說出來讓夫人笑話,晚上有人在旅店的大客廳裡賭博,警察好像早有埋伏,突然沖了進來。他們兩人嚇得跑出了房間,只穿著內衣從房頂上逃到了隔壁的人家,鑽進了曬東西的架子下面。那些賭博的人紛紛逃跑,只剩下一對夫婦沒來得及跑掉,就鑽進了光子他們的房間,結果被警察搜到了,他們就穿著光子他們的衣服被帶走了。因為這對夫婦是穿著浴衣去賭博的。

  就這樣光子他們算是逃脫了,可是回來一看,衣服沒有了,連錢包、手包也不見了。旅店的老闆也一起被帶走了,沒人可以商量。加上光子的手包裡有吸急的月票,還有男人的名片,警察往家裡打電話可就大事不好了,萬般無奈之下,只好給夫人打電話。

  男人最後說,既然事已至此,雖不盡情理,還要請夫人把光子送回家,對她家人說今晚一起去看電影了,萬一警察來電話,請您想辦法應對一下。

  「夫人,求求您,今天晚上的事您肯定很生氣,可是請您無論如何要幫這個忙。」

  男人伏在地上深施一禮。

  「我怎麼都沒關係,只是求您把光子平安送回家。您的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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