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 上頁 下頁


  ——我想決不能示弱,故意挑戰似地答道。

  「你也不必這麼激動,平心靜氣地說清楚。喜歡也有多種意義,——學校裡曾有過那種傳言,——我不想誤會你才問的呀。」丈夫頓了頓又說:「萬一這種事讓別人知道了,你要負主要責任,因為你年齡大,又是已婚者……你這樣做怎麼跟她父母交代呀。人家不光說你,還會說我不管你。」

  丈夫說的也在理,可我還是嘴硬:

  「我知道,不用你來多嘴。你有你的朋友,我有我的朋友,我知道自己該負的責任。」

  「哼,如果是普通朋友我決不干涉,可是每天不上學,背著丈夫兩個人關在房間裡,就不是正常的交往。」

  「這話可就奇怪了。你可真會想像,你才下流呢。」

  「如果真是我下流的話,我向你道歉,我一直祈禱我的想像是錯誤的,可是你在說我下流之前,是否無問問自己的良心呢?你能說自己問心無愧嗎?」

  「怎麼今天忽然問起這件事來了?我喜歡光子,所以成了朋友,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你還說那麼漂亮的人也讓我見見吧。誰都可以喜歡漂亮的人,女人喜歡女人就如同喜愛藝術品一樣。你說這樣不健康的話,說明那你才不健康。」

  「喜歡藝術品也用不著關起門來呀。在我面前也可以呀……」

  「我一回來,你們總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再說你們又不是姐妹,卻姐姐妹妹的叫,聽著彆扭。」

  「愚蠢!你真是一點也不瞭解女人之間的事。凡是好朋友都互相以姐妹相稱,只有你這種人才會大驚小怪的。」

  那天晚上我丈夫一直不讓步。以往只要我一撒嬌,他就說句:「真拿你沒辦法」,不再說什麼了,可是這次特別較真,非要我說明到底幹什麼了。

  「這怎麼說明呀。我又不是像畫家那樣正經照模特畫,而是一邊玩,一邊畫的,幹嗎那麼累呀。」

  「那麼不上二樓,在下面的房間裡也能畫呀。」

  「上二樓又怎麼了。——你去我們學校的畫室看看,哪有人那麼嚴肅地畫畫兒呀。——都是有心情的時候才畫的,這樣才能畫出好畫來。」

  「你說得好聽,你什麼時候能畫出一幅像樣的畫來呢?」

  「能不能畫出來我無所謂,光子不僅長得好看,身體也格外美麗,我讓她擺出觀音的姿勢,即使不畫畫兒,看上幾個小時也不會厭倦。」

  「她就願意讓你看幾個小時?」

  「當然了。女人讓女人看有什麼害羞的?誰都願意別人欣賞自己呀。」

  「大白天兩個女人都光著身子在一起,你們簡直是精神不正常。」

  「你看女演員的裸體覺得很美吧?就和這種感覺一樣,我完全陶醉了,充滿了幸福感,仿佛生活是那麼美好,禁不住流出了眼淚。對沒有『美』的感覺的人說什麼也是對牛彈琴。」

  「這和『美』的感覺挨得上嗎?純粹是性變態。」

  「你的腦筋太舊了。」

  「胡說!你一年到頭看戀愛小說,文學中毒了。」

  「真討厭哪。」我扭過臉去不理他。

  「那個光子也不像個正經姑娘。懂點道理的話,不會闖進別人的家庭破壞人家的和平的。肯定品質不好,你和這種人交往會有麻煩的。」

  ——聽見他說我喜歡的人的壞話,我實在忍無可忍了。

  「那說什麼!你有什麼權利說我喜歡的人?像光子這樣長相和心靈都美的人太少有了。人世間這麼清純的人太罕見了,就像觀音一樣。你說她壞話要遭報應的。」

  「瞧,你說這種話就說明你精神不正常。」

  「您才像個化石呢。」

  「你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不良少女了啊。」

  「那你為什麼還要娶我?你是為了讓我父親出留學費才娶我的吧?」

  一向溫和的丈夫額頭青筋暴露,破天荒地喊起來:

  「什麼?你再說一遍?」

  「哼,說多少遍都可以。是為了錢和我結婚的吧!卑鄙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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