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卍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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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信上寫的爭吵一事,有必要向先生說明一下。不記得跟您說過沒有,我和丈夫一向性格不合,而且生理上也不太協調。結婚以後我沒有品味到夫妻生活的樂趣。用丈夫的話說這完全是由於我的任性,並不是性格不合,而是人為的不合。世上的夫妻哪能都那麼理想。別人看起來美滿的婚姻,實際上有很多不如意之處。我們的婚姻許多人很羡慕,以一般標準來看,實際上也是幸福的。 你的閱歷太少,總愛幻想,身在福中不知福。像你這樣的人有多好的丈夫都不會滿足的。 他動不動就這樣說。我不喜歡他那種精通人情世故,聽天由命的口吻,總是反唇相譏說他根本不懂煩惱為何物,沒有人情味。丈夫似乎在努力適應我的個性,可是我總感覺他對我像是在哄小孩,使我很反感。我曾經對他說過,你在大學裡是尖子,所以在你眼裡,我特別幼稚,可我看你就像塊化石。究竟這個人會不會激動呢?他到底哭過沒有,生氣過沒有,吃驚過沒有呢?丈夫冷靜的個性使我倍感寂寞,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開始抱有一種惡作劇似的好奇心,這可以說是引起上次那件事和光子這件事以及種種事件的根源。 不過發生上次那件事時我們剛結婚不久,我還充滿著少女時代的純真,比現在稚嫩,膽小,對丈夫深感愧疚,可是這次完全沒有一點內疚感。說實在的,丈夫絲毫沒有察覺到我已經漸漸被他磨練得很狡猾了,而他還在把我當小孩看待。我起初對此很反感,可是我越是反感他越來勁。好吧,既然他把我當小孩看,我就將計就計,使他慢慢放鬆警惕。表面上我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遇到麻煩事時,又是耍賴,又是撒嬌,心裡卻在嘲弄他,哼,以為自己多了不起,把別人當孩子看,你自己才是傻瓜呢。你這樣的人最好騙了。我覺得這樣很好玩,以至發展到他一說我,我就又哭又鬧,自己都沒有料到有如此高超的演技…… 先生大概能夠理解我,人的心理會隨著環境的改變發生不可思議的變化。以前我會偶爾意識到,啊,不該這麼做,有些後悔。而現在則是反抗的心態,怎麼這麼沒出息,這點事就害怕還行,嘲笑自己的膽怯,……甚至為自己找藉口,背著丈夫愛上別的男人是不對的,而女人和女人相戀就沒關係。同性之間即使再親熱。做丈夫的都無權過問。實際上我思念光子的程度要比對上次那個人熱烈十倍、二十倍……甚至一百倍、二百倍…… 我變得這麼大膽還有一個理由。丈夫從學生時代起就是出名的循規蹈矩,父親正是看中了他這一點。由於他是個十分保守的,從不越雷池一步的君子,所以對我和光子之間的關係也很難察覺,以為我們只是很要好,從不多加過問。丈夫做夢也想不到會發生那樣的事,但是漸漸開始懷疑了。也難怪他這麼想,以前放學後我都是順便去他的事務所,和他一起回家,可是最近我總是一個人回家,而且每隔二三天光子就來我家一次。二人長時間關在房間裡,名義上是為了畫畫兒,卻一直沒見畫的影子,他當然會覺得奇怪了。 「阿光,最近他好像有所察覺,咱們得小心一點。今天去你家吧。」 就這樣有時也去光子家……光子的母親只道是市議員的中傷,所以一點也不懷疑我。我也不能辜負她對我的信任,每次去的時候都努力討她的歡心。她母親總是親熱地叫我「柿內夫人」,還說「光子交了這麼個好朋友太讓人高興了」等等。所以我每天去玩,打電話都可以……可是她家裡人太多,不能像在我家裡那樣隨心所欲。 「我家還是不行啊。難得我母親這麼信任姐姐,露了馬腳可麻煩了。」於是光子提議去寶寨的新溫泉,我們就去了那裡的家庭浴室。 「姐姐真狡猾,光看我的裸體,卻不讓我看你的裸體。」 「不是的,你太白了,我這麼黑,和你一比多不好意思啊。你會討厭我的。」 「姐姐也很美呀,和我差不多。」 聽她這麼一說我也當真了,坦然多了,……倒在她面前脫了衣服時,我真有些無地自容。 光子的信上寫了上個星期日我和丈夫去采草毒的事。本來那天我是打算和光子去寶寨的,可是丈夫對我說:「今天天氣好,咱們去鳴屋吧。」我也有心讓丈夫高興一下,就不情願地答應了。然而我的魂已飛到了光子那裡,一點兒玩興也沒有。思念之情越來越濃,整整一天都悶悶不樂,丈夫跟我說話也愛搭不理的。也許就是那個時候,丈夫有了整治我一次的念頭,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我根本沒察覺他的心理變化。 傍晚回到家,聽女傭說光子來過電話,我懊悔得不得了,就拿丈夫和女傭撒氣。第二天早上,收到了光子那封充滿怨氣的信,我馬上給她去了電話,然後坐上吸林電車去梅田和她會合,也不去學校,直奔 寶寨。那以後的一個星期,我們每天都去寶寨。對了,剛才那張照片,就是那個時候照的。 一天,我和光子像往常一樣在二樓聊天,3點多時,女傭慌慌張張地跑上二樓報告「老爺回來了」。「怎麼這個時間回來?」我們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神色緊張地從二樓下來。這時丈夫已換上了便服,看見我們的一瞬間他的表情有些異樣,但很快恢復了平時的神態,說道:「今天我沒什麼事,就提前回來了。你們也逃學了嗎?」 然後三個人一起東拉西扯地聊了一會兒,說話間,光子沒留神管我叫了聲「姐姐」,我心裡一驚。我經常提醒她「不要叫我姐姐,要叫園子,叫慣了在別人面前也改不了。」可是光子不願意,她說:「那多見外呀。你不願意讓我叫你姐姐吧,求求你了,讓我叫吧,我會注意的。」結果這次就惹了麻煩。 光子走了以後,丈夫欲言又止。第二天吃完晚飯,丈夫忽然說道: 「我總覺得你最近的舉止有些異常,發生什麼事了沒有?」 「怎麼異常啊?我怎麼沒發覺?」 「你和那個叫光子的女孩好像特別好,你到底對她是怎麼想的?」 「我特別喜歡光子,就和她好起來了。」 「是什麼意義上的喜歡呢?」 「喜歡當然是感情上的了,也不用什麼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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