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 上頁 下頁


  (作者注:柿內夫人所說的一小部分信,足足有滿滿當當一大包。這些五彩繽紛的信紙,幾乎包括了各式各樣的千代紙、這些漂亮的信紙都放在木版印刷的彩色信封裡。我看了很吃驚。首先從使用如此豔麗的信封就知道絕不是東京的女子。即使是 情書,東京的女子也都使用淡雅的信封。我敢說東京的女子要是見到這些信封一定會輕蔑地嗤之以鼻的。如果東京的男人收到他的情人用這樣的信封寫的信的話,馬上就會對她冷淡起來的。總之,這種極盡濃豔的情趣,只有大阪的女人才會有。而且這又是相愛的女人之間的信箋,就更令人感到濃豔了。下面僅摘錄一些對瞭解這個故事真相有參考價值的信,順便將信箋的花色圖案也做一下介紹。)

  (5月6日,柿內夫人寫給光子的情書。信封長四寸,寬二寸三分,印有淺粉色的櫻桃和心形圖案。櫻桃共五顆,一根黑莖上結著鮮紅的果實。心形圖案有十個,每二個重疊為一組,上邊的是淺紫色,下邊的是金色。信封鑲著金色邊框。信紙是淡綠色的樹葉打底,用銀色的點線勾勒出線格。夫人的鋼筆字寫得很規矩,一看可知很有書法功底,其風格說好聽一點是秀麗,說不好聽就是矯揉造作,不過和信箋的花色正好吻合。)

  阿光

  浙瀝浙瀝浙瀝……今晚的小雨下個不停,我傾聽著落在梧桐花上的雨聲,一動不動地坐在檯燈旁,望著你給我織的紅色燈罩,心情很抑鬱。從房檐上滴落下來的雨點聲傳送我的耳朵裡。浙瀝浙瀝浙瀝……它們在述說著什麼?對,是光子光子光子……在呼喚戀人的名字。

  德光、德光……光子、光子、德、德、光、光……我不知不覺拿起了鋼筆,在左手的指尖上寫了無數的「德光」和「光子」,從大拇指寫到小指……

  原諒我寫這麼無聊的事。

  每天都見面還寫信,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可是在學校裡我不好意思和你接近。原來什麼事沒有時咱們故意接近給別人看,當傳言成了事實後,就害怕別人的目光了,我是個膽小鬼吧。我想使自己堅強一些,再堅強一些……堅強得不怕魔鬼,不怕神佛,不怕父母,不怕丈夫……

  明天下午是茶道課吧?3點來我家好嗎?明天在學校告訴我「行」或「不行」,像上次那樣做個手勢就行,一定,一定,一定來啊!桌子上花瓶裡的含苞待放的芍藥花,正和我一起歎息著等待你的到來。你若不來,連可愛的芍藥花也會哭泣的。大衣櫃上的穿衣鏡也想照出你的風姿。你可一定要來啊!

  (5月11日,光子寫給園子的信。信封長四寸五分,寬二寸三分。深玫瑰色的底色中央,畫著一個大大的棋盤,上面散落著幾株三葉草,下方有兩張撲克牌疊在一起,一張是紅桃A,一張是黑桃六。棋盤和三葉草是銀色,紅桃是紅色,黑桃是黑色。信紙是深粉色,在右下方的線格裡,用白色水彩筆寫著幾句話。字跡比園子粗獷,潦草,給人以生動奔放感。)

  姐姐

  我今天一天都不痛快,又是撕花瓶裡的花瓣,又是斥責阿梅(我的女傭),——每到星期日,我都會煩躁不安,因為一天都見不到姐姐。為什麼你丈夫在家我就不能去?我給你打電話,傭人說你和丈夫一起去鳴尾摘 草莓了,不在家。祝你們玩得愉快!太可氣了!太可氣了!我一個人在哭泣。啊……我難過得什麼也不想說了。(上文是法語,意思是妹妹光子寫給親愛的園子小姐)我不喜歡管姐姐叫「夫人」,我一想到這個稱呼身上就起雞皮疙瘩。要是被你丈夫知道了可不得了。

  姐姐為什麼落款總是寫「園子」呢?為什麼不寫「姐姐」呢?

  (5月18日,園子寄給光子的信。信封長四寸,寬二寸四分。大紅色的底色上印有銀色的點線,下方有三片大大的櫻花花瓣,花瓣上有舞女上半身的背影。由於封皮上的色彩過於濃豔,所以地址和姓名等都寫在信封的背面。信紙上印著白百合,四周為淺粉色,可寫字的地方只占信紙的三分之一。字寫得密密麻麻。)

  終於來臨了。我早已預料到了……終於破裂了。昨天晚上我們鬧得很凶。如果光子看見那個場面,不知會多驚訝呢。我們夫婦——啊,請原諒——我和丈夫大吵了一架。這是結婚以來最厲害的一次。我沒想到那麼老實和善的人竟然會發怒!這也難怪,我當時說的話太過分了。我不明白我怎麼會對他那麼強硬……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而丈夫卻說了許多難聽的話。什麼不良少女,吸血鬼,文學中毒等等,這還不解氣,甚至說光子是「臥室入侵者」,「家庭破壞者」等等。我可以忍受對我的謾駡,卻不能忍受謾駡光子。「既然我是不良少女。你幹嗎娶我?你不像個男人。為了讓我家給你出學費才和不喜歡的人結婚的吧。我的任性你不是早就知道嗎?你真卑鄙,真沒出息。」我盡情地數落他。他抄起煙灰缸,我以為他要砸我,卻往牆上扔去,他臉色慘白。我說:「你把我打傷一個試試。」他也不說話。從那天起直到今天我們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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