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少將滋幹之母 | 上頁 下頁
十四


  確實如此,作為和歌,比起「無言一青松」來感覺還是「念彼常磐山」格調更高,而且如果認為是國經寫的話,悲哀之情會更深,推敲這個問題已超出了這篇小說的範圍,就不管是誰寫的了吧。只是正像這裡所說的,因為時平是打定主意帶走了夫人在原氏,當然第二天早上也不會讓她回到大納言那裡去,非但如此,還讓她住在預先裝修好的正殿最裡頭的一間屋子裡加以寵愛,以至於第二年很快就生下了後來成了中納言敦忠的男孩,終於世人也把這位夫人尊稱為「本院夫人」了。軟弱的國經看到這種情況也沒能怎麼樣,據《今昔物語》記載,他「又妒又悔又悲又戀,世人皆知乃其自願所為,然內心甚是懷戀」,過著鬱鬱不樂的日子。平中更是不能釋懷,一有機會就偷偷地向現在已是左大臣妻子的夫人大膽示愛。《後撰集》第十一卷(戀歌三)裡寫有:「此女在大納言國經朝臣家時,平中曾與之私下約定永結同心,後此女忽被贈于太政大臣(時平),無法互通書信,其有一子年僅五歲,玩耍於本院西配殿,喚之,寫於其腕上曰:與母看之。平定文。」

  海誓山盟今安在,新人不見舊人悲。

  其中記載的這首和歌就是最好的證據,在這首和歌的後面,還有一首題為(歌作者不祥)的和歌值得注意。

  一切隨緣無由定,夢裡不知身何處。

  由於國經和平中的關係,所以不難想像時平如何毫不鬆懈地戒備新夫人的身邊,提防有人靠近的情景,但平中還是避過戒備的眼睛,成功地讓個幼童傳送和歌。這個幼童就是《十訓抄》裡寫的「此女之公子,年僅五歲」,《世繼物語》裡也記載有「寫于公子腕上」,夫人在原氏和國經之間生的男孩,便是後來的少將滋幹,大概只有這個小孩在母親被帶到本院的官邸以後可以在乳母的陪伴下自由進出,而不加追究。機敏的平中很早以前就留意到這點,巧妙地討好這個小孩,一天這孩子來到本院的官邸,在母親住的正殿的西配殿玩耍的時候托他傳遞的吧。他想盡辦法要接近她,一有空閒就到這附近轉悠,可能是突然之間沒有現成的紙,或者是擔心紙反而會丟失吧,就在少年的胳膊上寫下和歌,夫人看了以前的情人寫在自己孩子胳膊上的和歌,哭得很傷心,然後擦掉了那些字,把應答和歌照樣寫在孩子胳膊上,推著孩子說:「去讓那人看」,自己急忙隱身於幔帳後面。

  平中用這種方法托小孩送和歌給得寵的左大臣夫人不止一次兩次,《大和物語》中還記載著他寫的其它和歌。

  宿命難蔔真情在,昔日恩義君忘卻。

  夫人好像也寫了應答和歌,不幸沒有流傳下來。然而即使能夠互通文字也不能會面,那樣癡情的平中也漸漸失去了希望,認為不可挽救而死了心。這個好色之人的心就再次轉向了以前的另一個戀人侍從君。說起這個人,她作為左大臣家的女官也同樣住在本院的官邸,所以夫人那邊既然毫無希望,作為平中也不會因空手而歸就垂頭喪氣地退縮,恐怕他也曾想過,在這種時候如果不把那個人弄到手,自己這個男人也太沒用了。但是不止一次地捉弄自己的侍從君現在更不可能輕易地喜歡上平中。如果那時候平中即使被玩弄,也不失去熱情一心一意地追求她,考驗就一定會通過而得到她的許可,可是由於中途又走上了歧路,惹得對方不高興,鬧起了情緒,現在不管平中說什麼,對方都非常冷淡,根本不接受他。

  一個戀人被別人奪走了,又遭到另一個戀人的斷然拒絕,平中為了面子,拼命地向侍從君哭著道歉,由於過程很煩瑣,在這裡就不贅述了。讀者們應該很容易想像到,自尊心非常強,對於讓男人焦急抱有特殊興趣的侍從君像以前那樣,甚至是加倍地對平中施以苛刻的考驗,平中格外堅忍地承受了一次次的考驗,無論如何都讓她的自尊心得到滿足。終於平中的願望也實現了,得以享受和這個長久以來傾慕的對象幽會了,但那以後這個喜歡捉弄人的女人仍不改舊習,動不動就想出別出心裁的惡作劇來拿他開心,在這個沒達到目的就回去的男人身後又伸舌頭又做鬼臉,三次當中必然會有一次這樣做,最後平中也急得發了脾氣,心想「該死!真可惡,總是被她捉弄,對這種女人怎麼還不死心呢?」幾度下決心,幾度又屈服於她的誘惑,總是如此重複,在《今昔物語》和《宇治拾遺物語》中出現的那個有名的逸聞,可能就是這個時候的事情吧、聽說這個逸聞在已故的芥川龍之介的著作中曾出現過,所以可能有許多讀者已經知道了,只是為了那些沒看過那本書的人,我再講一下這故事的概要。

  故事是這樣的,平中想法設法地要找出侍從君的毛病,他想:「要是能找到這女人儘管是無可非議的美人,其實也不過是個普通的人的證據的話,沉迷於此人的夢就會醒,也就能厭棄她了。」這麼想來想去終於想到了個辦法:「雖然她是個容貌如此美麗的人,但從她身體裡排泄出來的東西也是和我們一樣的汙物,因此就想方設法地要偷出那女人的便盆,看看裡面的東西,這樣自己想到她的臉雖很美麗,可卻排出這麼污穢不堪的東西,就會很快厭煩她了。」

  順便說一下,筆者不知道那時候的便盆是什麼樣子。《今昔物語》中只說是個「盒子」,《宇治拾遺物語》中說是「皮盒」,可能通常是用皮革製作的盒子吧。那種地位的女官們在盒子裡解完手後,有時也會讓女僕去丟掉。於是平中就去那所房子附近藏在隱蔽處,等收拾盒子的僕人出來。一天,有個女僕把那個盒子用黃褐色的染布包著,用紅紙上畫著畫兒的扇子遮著出來了。她十七八歲的年紀,髮型很可愛,頭髮的長度比襯衣短兩三寸,穿著霍麥色的薄襯衣,邋裡邋遢地提著深色的和服裙,平中悄悄地跟在她後面,來到沒人看見的地方,突然跑過來,伸手去拿盒子。

  「哎呀!你要幹什麼?」

  「請你,請把這個……」

  「哎呀!你知道這個是……」

  「哎,我知道,請你給我。」

  趁著女孩兒發呆的工夫,手中很快地搶過盒子一溜煙兒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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