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瘋癲老人日記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17日。

  根據杉田的意見,請崛浦博士來出診。下午博士來了。杉田跟他詳細介紹了我的病情,還給他看了X光片子。博士說,得把片子拿回去給專家看過後再作答覆。不過,據他看來,左手神經系統不正常是可以肯定的,如果不做牽引的話,沒有其他辦法能夠去除神經的壓迫。只能依靠藥物來維持。帕羅辛針劑比較好,有些藥有副作用,不吃為好。又給我仔細檢查了之後,帶著片子回去了。

  19日。

  晚上8點半時,有人沒敲門就偷偷摸摸進來了。

  「難呀?」我問道,來人沒有回答。

  「誰呀?」我又問了一次,原來是經助穿著睡衣躡手躡腳地進了房間。

  「這麼晚了,你來幹什麼?」

  「爺爺,手疼嗎?」

  「小孩子不用關心這個,你該睡覺去了。」

  「我已經睡了,是偷偷跑來看您的。」

  「去睡吧,去睡吧,小孩子不用管……」

  剛說到這兒,不知怎麼搞的,鼻子一酸眼淚落了下來。這和前幾天在這孩子的母親面前流的眼淚性質完全不同。那次是哇哇地大聲哭的,這次只掉下來一滴。我為掩飾自己趕緊戴上了眼鏡,可是眼鏡馬上蒙上了一層霧,這可麻煩了,對孩子也無法掩飾了。

  上次哭說明自己瘋癲,這次說明了什麼呢?上次的眼淚是預料之中的,而這次卻是預料之外的。我和颯子一樣喜歡惡作劇。明知作為男人掉眼淚沒出息,卻特別愛哭,動不動就掉眼淚,還怕別人看見。年輕時,老伴總說我心術不正,不像好人。可是,老伴一哭,我就馬上軟下來。我表面上多愁善感,心地善良,其實內心是個極端乖戾而薄情的人。可是我這樣一個男人,一聽見小孩子對我說的安慰話,便控制不了自己,竟掉下了眼淚。

  「爺爺,堅強些,會好起來的。」

  我把被子蒙在頭上,來掩蓋自己的哭聲,我怕佐佐木聽見,就對經助說:「啊,會好的,你快去睡吧……」

  在黑暗的被子裡,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似地流了下來。

  過了三十分鐘,等眼淚完全幹了之後,我從被子裡探出頭來,經助已經不在了。

  「經助少爺說了好多很懂事的話呢。」佐佐木說道。「他年紀不大,卻很擔心爺爺呢。」

  「小小年紀這麼老成,真討厭。」

  「哎呀,您怎麼這麼說呀。」

  「我說過小孩不許到這裡來,他還偷著跑來。小孩子就得像個小孩子才行。」

  這一把年紀了,卻在孩子面前哭起來,使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即使我本來就愛哭,也太反常了。我琢磨是不是死期臨近了才會這樣的。

  20日。

  今天佐佐木給我帶來一個好消息。說她原來在N醫院工作過,今天去N醫院看牙時遇見了整形外科的福島博士,和他交談了二十分鐘左右。她告訴博士,老爺手疼的情況,問他除了牽引之外有別的好辦法沒有,博士說,有是有,但有一定的危險性,一般的醫生是不會做的,也不願意做,不過我可以做,而且有成功的把握。這種病叫做頸肩脫症候群,只要在有故障的脊椎處注射利多卡因來租佃其交感神經,手馬上就不疼了。只是頸部的神經緊挨著頸部大動脈,注射需要很高的技術,才能不紮到動脈上。萬一紮到血管上,病人就會呼吸困難起來,因此一般的醫生不採用這個方法。但是我願意冒這個險。迄今為止,我已經做過多次這種手術了,一次也沒有失敗過。我有自信能夠做好這個手術。我問他需要多少天可以恢復,他說一天就行,手術只用十二分鐘。

  「那位福島博士是可以信賴的人嗎?」

  「當然了。他在N醫院工作,不會有問題的,他是東大畢業的醫學博士,我很早就認識他了。」

  「到底有沒有危險哪,萬一做壞了會怎麼樣呢?」

  「既然先生那麼說了應該沒有問題的。要不然您親自問他一下?」

  「如果真能如此的話,就太好了。」

  我先問了杉田的看法,他說:「是嗎?真有那麼高明樹技術嗎?簡直神了。」對此事持懷疑態度,不大贊成我做這個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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