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瘋癲老人日記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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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日。 近來每天暑熱難當。已是九月中旬還這麼熱,不太正常。我的腳也因此浮腫起來,腳趾尤其嚴重,用手一提,陷進去很深,半天也不復原。腳底腫得更厲害,就像拖著鐵板一樣沉重。穿木屐要費好大勁,一遍是穿不進去的。所以,腳總是踩到地上,把腳底弄髒。佐佐木很擔心,每天讓我平躺著,還給我仔細檢查了一下,並不像是腳氣。 她說:「請杉田醫生來給您好好檢查一下吧。心電圖也該做做了。這次浮腫挺厲害的。」 今天早上又發生了一件事。佐佐木扶著我散步對,本來應該關在籠子裡的克利,不知怎麼搞的,自己跑了出來,直朝我撲了上來。克利一定是跟我鬧著玩的,我可是被嚇了一大跳,像遇見了猛獸似的,來不及抵抗就被撲倒在草地上了。沒怎麼摔疼,只是後腦被磕了一下,嗡嗡直響。好半天爬不起來,靠著手杖才站了起來。克利又撲向佐佐木,聽見佐佐木的尖叫聲,颯子穿著睡衣跑過來。 「雷斯利,幹什麼!」 只喊了幾聲,克利就立刻溫順下來,跟在颯子後面搖著尾巴朝狗籠子那邊走去。 「沒傷著您吧?」 佐佐木給我拍打著浴衣問道。 「被那麼大的傢伙撞一下,老人哪站得住呀。」 「幸虧倒在草地上了。」 我和淨含原來都喜歡狗,也養過狗,但都是些像英國硬卷毛獵犬或絲毛犬之類的小型犬,養大型犬是自從淨吉和颯子結婚以後的事。記得他們結婚半年後,淨吉說「想養條俄國狼犬。」不久,就買來一條優種狼狗,還聘請了訓狗師每天進行訓練。從飲食、洗澡到排泄都進行嚴格調教,老伴和女傭們非常不滿。我當時沒有意識到,後來回想起來,這肯定不是淨吉的意思,而是颯子唆使的。 兩年後那條俄國糧犬得腦炎死了,這回她終於親自出面,說要養條英國賽狗,並托寵物店買了一條來,起名科巴,颯子對它寵愛有加。讓野村開車,載著她和狗滿街兜風,還經常帶它散步,所以有人說少夫人對狗比對經助還喜歡。後來那只科巴被別的老狗咬了,不久得了絲蟲病死了。第三次買來的才是這條克利。據血統書上說,它的父親生於倫敦,名叫雷斯利,於是,管這個狗急也叫雷斯利了。這些事在我當時的日記裡都有記載。雷斯利也同樣受到了颯子的寵愛。大概是陸子她們在老伴面前煽風點火的緣故,從兩三年前開始,認為家裡面不宜養克利這樣的大型狗的意見有所抬頭了。 其理由當然是兩三年前爺爺腿腳還硬朗的時候,被大狗撲一下也沒關係,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甭說是狗了,就連貓撲上來都招架不了。我家的庭院裡淨是斜坡、臺階和石于路,要是摔倒在那樣的地方,磕壞了可不是鬧著玩的。現成的例子就有某某家的老人,被狼狗絆倒摔成重傷,住了三個月的醫院,還打了五膏。所以老伴讓我去跟颯子說說,不要養克利了,說颯子不聽她的話。 「可是她那麼喜歡克利,不讓養太可憐了……」 「是你的身體重要還是狗重要啊。」 「就算不養了,那麼大的狗怎麼處理呀?」 「送給喜歡狗的人家就行了。」 「小狗還好說,那麼大個就不好訓了,再說我也不討厭雷斯利的。」 「你是怕颯子不高興吧。你就不怕摔成重傷?」 「既然這樣,你就去跟她說呀,如果颯子同意的話,我沒意見。」 其實我明知老伴跟她說了也沒用。「少夫人」的權威已經日益淩駕於「老夫人」之上了,老伴也不願意為一條狗而鬧得不可開交。 說實話,我也不太喜歡雷斯利。捫心自問,我只是在颯子面前裝著喜歡它而已。每當看見颯子帶著雷斯利開車上街時,心裡就很不是滋味。如果是和淨吉一起出去自不必說,就算和春久一起我也認了,但是對這條狗則憤憤不平起來。加上這狗長得一副貴族相,舉止優雅,似乎比黑人模樣的春久還要容貌秀麗。颯子讓它緊挨著自己坐在旁邊的座位上,臉還貼著它的脖子,別人見了會作何感想呢? 野村對我說:「少夫人在外面並不是那樣的,只是在老爺面前才這麼做的。」 果真如此的話,也許是為了挪揄我而故意做給我看的。 這使我想起自己曾出於討好颯子的心理,在她面前不由自主地對雷斯利特別溫和,還往籠子裡扔點心給它吃。颯子見了嚴肅地申斥我說: 「爺爺您這是幹什麼呀。請不要隨便喂它東西吃。——您瞧,它是經過專門訓練的,不吃您喂的東西吧。」 說著她進了籠子,故意愛撫起雷斯利來,還親它的臉頰,跟接吻差不多了。她得意地笑著,仿佛在說:「您吃醋了吧」。 為了博得她的高興,即使受傷我也在所不惜,要是因此死了,倒正和我意。但是,如果不是被她踩死,而是被她的狗踩死的話,就無法忍受了。 下午2點杉田氏來出診。佐佐木把狗事件立刻通知了他,才來得這麼快的。 「聽說您受驚了?」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先給您檢查一下。」 他讓我躺下來,仔細檢查了四肢和腰部。幸好沒查出毛病。杉田又聽了好幾遍心臟,還聽了聽後背。然後用帶來的儀器測了心電圖,對我說: 「基本正常,回頭我把結果通知您。」便告辭了。 晚上心電圖的結果出來了。 「心臟正常,和上次相比沒有變化。還有必要再檢查一下腎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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