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伊凡·伊凡諾維奇和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吵架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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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節外生枝 又起波瀾 無論法院怎麼想方設法要瞞住這樁案情,可是第二天整個密爾格拉德縣都知道了,伊凡·伊凡諾維奇家的一頭豬銜走了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呈送的一份狀子。市長本人一時忘乎所以,頭一個洩漏了秘密。當有人把這事告訴伊凡·尼基福羅維奇的時候,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問了一句:「是那頭棕色的豬嗎?」 然而,阿加菲婭·費多謝耶芙娜恰好在場,又開始向伊凡·尼基福羅維奇進言了: 「你怎麼啦,伊凡·尼基福羅維奇?你要是就此撒手,人家會要笑話你,說你是個大笨蛋!你往後還怎麼做個貴族紳士!你不是喜歡吃油炸餅麼,那麼你比那個賣油炸餅的娘們還差勁!」 這個不安份的女人到底把他說動了!她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個中年人,皮膚黝黑,滿臉斑點,穿著一件肘部打了補丁的深藍色常禮服,——一個地地道道的衙門小吏!他用焦油擦靴子,耳朵後面夾著三支鵝毛筆,用細繩子把一隻小玻璃瓶系在鈕扣上當作墨水瓶用;他一次吃下了九個餡餅,又把一個餡餅塞進口袋裡,一頁公文紙上寫滿了讒言謗語,無論是誰都不可能一口氣念完,中途得停下來咳嗽幾聲或打打噴嚏。這個其貌不揚的人物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寫寫劃劃,終於炮製出一篇訴狀: 貴族多夫戈奇洪,伊凡·尼基福羅之子,具狀呈送密爾格拉德縣法院。 貴族多夫戈奇洪,伊凡·尼基福羅之子,狀告貴族佩列列平柯,伊凡·伊凡之子一事,未蒙密爾格拉德縣法院秉公處理,反而徇私庇護。該棕色之豬又獨闖公堂,雖秘不外宣,然眾口難禁,終有所聞。此系蓄意助惡之縱容與姑息,法院難辭其咎;該豬乃愚魯之動物,竟能竊取文書。由此可知該豬實受余之仇人,自稱貴族者佩列列平柯,伊凡·伊凡之子之教唆所為也;該貴族敲詐、謀害、瀆神,無所不為,罪證俱在。然密爾格拉德縣法院一向徇情偏袒,竟至於暗中默許;若無此項默許,該豬斷不能闖入公堂,公然竊取公文:密爾格拉德縣法院日有衙役守衛,僅舉士兵為例,便可一目了然,該士兵終日守候在接待室內,雖一隻眼瞎,一手略有殘疾,然將豬逐出或以棍擊之,足可應付裕如。 由此可見,密爾格拉德縣法院之所為乃有意偏袒,彼此勾結,坐地分贓,昭然若揭矣。該盜匪貴族佩列列平柯,伊凡·伊凡之子,確系刁頑之徒。貴族多夫戈奇洪,伊凡·尼基福羅之子,特此奉告縣法院,如不向該棕豬或向與豬勾結之同謀——貴族佩列列平柯追回訴狀,並據餘之所請,作出公正裁決,為余伸張正義,則余,貴族多夫戈奇洪,伊凡·尼基福羅之子,將上訴高等法院,申請轉案處理,並控告縣法院徇私庇護之罪。密爾格拉德縣貴族多夫戈奇洪,伊凡·尼基福羅之子。 這份訴狀果然見效:法官就像所有的善良的人一樣,膽小怕事。他轉過臉去向錄事討個主意。可是,錄事甕聲甕氣地從嘴唇裡「嗯」了一聲,臉上流露出一種漠不關心和只有魔鬼見到撲倒在自己腳下的受害者才有的那種捉摸不定的表情。辦法只有一個:就是給兩個朋友講和。可是,一切嘗試都已無功而返,又從哪裡著手呢?不過,大家還是決定再試一試;可是,伊凡·伊凡諾維奇直言不諱地聲明他不願意,甚至還非常生氣。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則不予答理,轉過身去,連一句話也不說。於是,這場官司便以通常受到稱道的辦案速度加緊進行了。公文注明了日期,作了登記,編了序號,裝訂成冊,簽了字——所有的手續一天辦完了,然後將案卷放進立櫃裡,一直躺在那裡——一年,兩年,三年躺著睡大覺。許多的姑娘已經出嫁,密爾格拉德縣又修了一條新的大街;法官掉了一顆臼齒和兩顆犬齒;伊凡·伊凡諾維奇的宅院裡比從前又多了一些孩子跑來跑去:他們是打哪兒來的,只有上帝才知道!伊凡·尼基福羅維奇為了跟伊凡·伊凡諾維奇過不去,又建了一個新的鵝棚,雖說比先前的那一個要離得稍遠一點兒,還是侵佔了伊凡·伊凡諾維奇家的地皮,因而這兩個體面的人幾乎彼此不再碰面,——而那份案卷呢,就一直安然地躺在那個因為墨汁斑斑而變成了黑色大理石似的立櫃裡。 就在這時,發生了一樁對密爾格拉德全縣來說非同尋常的大事件。 市長舉行了一次大宴會!我從哪兒可以借來丹青妙筆把這多彩的聚會和豪華的宴飲描繪一番呢?就拿那只鐘錶來說,打開蓋兒,瞧瞧其中機件的運轉吧!機件多得不得了,不是麼?如今可以這麼設想一下,至少跟市長院子裡停放的車輪一樣多。那裡,什麼樣的四輪輕便馬車和馬拉貨車沒有啊!有的後身寬前身窄;有的後身窄前身寬。有的是載人與運貨兩用的馬車;有的既不是輕便馬車,又不是馬拉貨車;有的車就像是一個大草垛或者胖乎乎的老闆娘;還有的車酷似披頭散髮的猶太人或者一具皮肉尚未掉盡的骨頭架子;有的車從側面看完全像一隻掛著長煙袋的煙斗;另一輛車則什麼也不像,而是一個十分難看而荒誕的怪物。 從一片雜亂的車輪和車座中間,高聳著一輛裝有小窗戶的四輪轎式馬車,那窗戶上交叉釘著粗笨的窗格。車夫們身穿灰色的長短外衣或粗布長衫,頭戴羊皮帽或者不同式樣的大沿帽,手握著煙斗,牽著卸了套的馬在院子裡蹓達。市長舉辦了一個多麼盛大的宴會啊!等一等,我來數一數那裡的來賓吧:塔拉斯·塔拉索維奇,葉夫普爾·阿金福維奇,葉夫齊希·葉夫齊希耶維奇,伊凡·伊凡諾維奇(不是當事人伊凡·伊凡諾維奇,而是另一位),薩瓦·加夫裡洛維奇,我們的這一位伊凡·伊凡諾維奇,葉列夫菲裡·葉列夫菲裡耶維奇,馬卡爾·納紮裡耶維奇,福馬·格裡戈利耶維奇……再不能往下數了!沒法兒數了!手也寫累了!還有多少淑女啊!皮膚黝黑和白皙臉兒的,高挑個兒和矮墩墩的,像伊凡·尼基福羅維奇一樣胖大身軀的和似乎可以插進市長刀鞘裡的纖細身段的。 又有多少包發帽啊!多少華麗的服飾!紅的、黃的、咖啡色的、綠的、藍的、新做的、翻制的、改裁的;還有數不清的頭巾、發帶、手提包!行了,可憐的眼睛!你們看過這樣壯觀的場面之後還能派什麼用場呢。一排長長的桌子望不到盡頭!賓客們談得興致勃勃,一片喧鬧嘈雜的聲音!即便是磨盤、滑輪、齒輪、研臼一起轟響的磨坊也無法與之相比!我無法確鑿地告訴你們,他們在談論什麼,然而卻可以想見准是談些愉快而有益的事情,諸如天氣、狗、小麥、包發帽、種馬等等。最後,伊凡·伊凡諾維奇(不是當事人伊凡·伊凡諾維奇,而是另一位,瞎了一隻眼的)說道: 「我覺得挺怪的,怎麼我的右眼(獨眼的伊凡·伊凡諾維奇總是喜歡拿自己來逗樂子)沒看見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多夫戈奇洪君呀?」 「他不肯來呢!」市長說。 「怎麼會這樣呢?」 「老天爺在上,自從他們兩人,就是伊凡·伊凡諾維奇和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吵架之後,已經有兩年了;其中有一個要是在場,另一個就說什麼也不肯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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