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伊凡·伊凡諾維奇和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吵架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話又說回來,他終於放下了心事,開始忙乎日常的事務。他很遲才吃中飯,幾乎到了傍晚時分才到遮簷下面躺下休息。加普卡做的味道鮮美的鴿子甜菜湯已經把午前的那場氣惱驅散了。伊凡·伊凡諾維奇又開始興致盎然地察看他的農事了。最後,他把目光轉到鄰居的院子裡,自言自語說:「今天我還沒有到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家去過呢;我去看看他。」說完,伊凡·伊凡諾維奇拿起手杖和帽子,就往外面走;可是剛跨出大門,他忽然想起吵架的事來,啐了一口,又返回屋裡。在伊凡·尼基福羅維奇的院子裡,幾乎發生了同樣的情形。

  伊凡·伊凡諾維奇看見,那老婆子已經一隻腳跨過籬笆,就要爬到他的院子裡來了,忽然傳來了伊凡·尼基福羅維奇的聲音:「回來!回來!不用去了!」不過,伊凡·伊凡諾維奇到底覺得十分煩悶了。這兩個受人敬重的人本來在第二天是很可能言歸於好的,可是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家裡卻出了一樁特別的事情,把和好的一線希望毀掉了,給本來可以熄滅的仇恨來了個火上澆油。

  就在當天傍晚,阿加菲婭·費多謝耶芙娜來到伊凡·尼基福羅維奇的家裡。阿加菲婭·費多謝耶芙娜既非伊凡·尼基福羅維奇的親屬,又非他的大小姨子,連乾親家也說不上。似乎她壓根兒就沒來由到他家裡來,而他本人對於她不請自來也不大高興;然而,她卻常來常往的,一住就是好幾個禮拜,有時還不止呢。她一來就把鑰匙抓在手裡,把家事全都攬了起來。伊凡·尼基福羅維奇深感不快,不過,事有蹊蹺,他卻像小孩似的聽她的話,雖然有時也想爭執一番,但是阿加菲婭·費多謝耶芙娜總是占上風。

  老實說吧,我不明白造化為什麼要這樣安排:讓女人總是牽著我們男人的鼻子走,仿佛就像是捏著茶壺柄那樣得心應手?或者女人的手就是這麼生就的,要不然就是我們男人的鼻子派不了別的用場。雖然伊凡·尼基福羅維奇的鼻子有點兒像李子,但是阿加菲婭·費多謝耶芙娜一旦拽住這只鼻子,他就像狗似的跟著她轉。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因為有了她的緣故,不由自主地改變了平素的生活方式:要是躺下曬太陽呢,時間也不那麼久了;而且不再光著身子,總要穿著襯衫和燈籠褲,雖然阿加菲婭·費多謝耶芙娜根本沒有要求他這麼做。

  她倒是不喜歡繁文縟節的,當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害了寒熱病的時候,她便用松節油和醋,親自動手給他從頭到腳擦遍全身。阿加菲婭·費多謝耶芙娜頭戴一頂包發帽,鼻子上有三粒肉疣,身穿一襲帶黃花的咖啡色寬大連衣裙。她的整個身軀活像一個木桶,所以要想找出她的腰肢來就宛如沒有鏡子卻要看見自己的鼻子一樣辦不到。她的一雙腿又矮又短,是按一對枕頭的式樣生就的。她喜歡無事生非,每天早晨要喝熬好的混合菜湯,駡街最有能耐,——在於這些形形色色的事情的時候,她的臉上始終保持著通常只有女人才能表露的那種表情。

  她這一來,事情就全亂套了。

  「伊凡·尼基福羅維奇,你不要跟他講和,別去賠不是:

  他一心要害死你,他就是這號人!你還沒看透他呢。」

  這該死的婆娘嘰嘰喳喳,嘰嘰喳喳,終於說得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再也不願聽到有人提起伊凡·伊凡諾維奇來了。

  事情全都成了另一種樣子:如果鄰居家的狗鑽到院子裡來了,那就立刻一頓亂打;小孩爬過圍牆來了,回去總是嚎啕大哭,小襯衫兒向上翻起,背脊上有樹條兒抽打的傷痕。就連那老婆子,當伊凡·伊凡諾維奇想要問她什麼事情的時候,也做出下流無恥的樣子,連伊凡·伊凡諾維奇這樣溫文爾雅的人,也禁不住啐一口唾沫,說一句:「這臭娘們!比她的主子更壞!」

  最後,除了這些有意羞辱的做法之外,這個滿懷敵意的鄰居又在對門對戶的籬笆豁口處建了一個鵝棚,好像特意要再羞辱他一頓才解恨似的。這個令伊凡·伊凡諾維奇十分痛恨的鵝棚居然以神出鬼沒的速度——只一天工夫便蓋成了。

  這樣一來,伊凡·伊凡諾維奇就更加無名火起,一心要報仇雪恨。然而,他一點也沒有露出生氣的樣子,雖然那鵝棚還占了他家的一部分地盤;可是,他的心卻怦怦地跳個不停,簡直難以保持外表的平靜。

  就這樣挨過了一天。夜幕降臨了……啊,假如我是一個畫家,我會精心地描繪這夜色的全部迷人之處!我會描繪整個密爾格拉德酣然入睡的情景;繁星點點,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大地;靜謐的寰宇時而傳來或遠或近的狗吠聲;一個熱戀中的聖堂工友飛跑著躲開看家狗,像騎士般無畏地翻越籬笆;房屋的白牆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愈加潔白,濃蔭如蓋的樹木則越發幽暗,樹蔭匝地,一片昏黑,花木和靜默的青草更加芬芳誘人,蟋蟀——這不知疲倦的夜的騎士,從各處角落裡齊聲發出唧唧的鳴叫。我會描繪在一間低矮的土屋裡,一個眉毛濃黑、乳房豐滿的姑娘躺在單人床上不安地輾轉著身子,正夢見驃騎兵的鬍子和馬刺,而月光卻在她的臉頰上歡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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