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五月之夜 | 上頁 下頁


  「我這下可到家啦!」說著,他坐到門邊的長凳上,毫不理會屋裡的人。「瞧這混蛋、惡魔把路修得多長!走哇,走哇,老是走不到頭!兩條腿好像被人打斷了似的。老婆子,把皮襖給我拿來,給我墊上。我可不到你那爐炕上去,真的,不去了:腿痛著哩!把皮襖拿來,就在聖像旁邊擱著;小心點兒,別把裝煙末的罐子給碰倒了。要不,你別去拿吧,別去拿了!保不准你今兒個喝醉了……得啦,我自個兒拿去!」

  卡列尼克稍稍欠起身子,可是一股子難以抗拒的力量把他按在長凳上動彈不得。

  「你不錯嘛,」村長說,「闖進別人的家裡,倒像在自己屋裡一樣發號施令!趁早把他攆出去!……」

  「老哥,你就讓他呆一會兒再走吧!」釀酒技師拉住他的手說。「這可是用得著的人;這號人多一些,我們酒店的生意就好做多啦……」

  話又說回來,釀酒技師說這番話,並非出於好心腸。他是迷信各種徵兆的,把一個已經在長凳上坐下來的人攆出去是會要招災惹禍的。

  「真是快老啦!……」卡列尼克嘟噥著,躺到長凳上。

  「要是喝醉了呢,倒還好說;可是沒有,沒有醉。真的,我沒醉!我幹嗎要說謊呢!我就是見到村長本人也這麼說。村長算老幾?叫他不得好死,這狗娘養的!我要啐他唾沫!叫這獨眼鬼大車軋死!他憑什麼大冷天澆人冷水……」

  「哼哼!一頭豬闖進了屋裡,還把腿兒伸到桌上①;」村長怒氣衝衝地站起身來,可是就在這當兒,一塊挺沉的石頭噹的一聲把窗戶砸得碎片亂飛,灑落在他的腳下。村長站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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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俄諺:讓豬上席,它把腿也伸到桌上。喻指忘乎所以,得寸進尺。↓

  「我要是知道,」他一面撿起石頭,一面說著,「是哪一個該吊死的傢伙扔的,我要好好教教他,石頭是怎麼個扔法!真是無法無天!」他接著說道,同時用氣得發紅的眼睛打量著手上的石塊。「讓他叫這塊石頭噎死去……」

  「慢著,慢著!上帝保佑你,老哥!」釀酒技師臉色煞白地截住他的話頭,「上帝保佑你,哪能陰間陽世的這麼念咒駡人!」

  「你倒替他張目了!叫他天誅地滅……」

  「別這樣,老哥!你興許不知道我那去世的岳母發生的事情吧?」

  「你的岳母?」

  「是的,我的岳母。有一天傍晚,大概是比這個時辰稍早一點,我那去世的岳母和岳父、一個男傭人,一個女傭人,還有五個孩子——大家坐下來用晚餐。岳母把面疙瘩從大鍋裡倒了一些到盆子裡,免得吃起來燙嘴。幹了一天的活,大家都饑腸轆轆了,等不及冷了再吃。於是,把面疙瘩穿在長長的木條上,便吃了起來。忽然不知打哪兒來了一個人——老天爺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央求讓他吃點東西。哪能讓一個人餓著肚子呢!也給了他一根木條。可是,這個不速之客吞食面疙瘩就像牛吃乾草一樣。大夥兒才吃了一個,再用木條去戳面疙瘩時,盆底就像老爺的鋪板一樣光溜溜的了。岳母又倒了一些在盆子裡;心想客人吃飽了,總會吃得少些了吧。沒有的事。他更加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盆子又底兒朝天了。『叫你給面疙瘩噎死!』岳母還餓著肚子呢,暗暗想道;誰知那客人嗆了一下便倒地不起了。等到大家跑近前去一看——他已經咽了氣。果真噎死了。」

  「這是他活該,這個該死的貪吃傢伙!」村長說。

  「事情還沒有完呢:打那個時候起,我的岳母就沒有安生過了。一到夜裡,那死鬼就來了。這該死的傢伙騎在煙囪上,嘴裡咬著一個面疙瘩。白天倒也平安無事,沒有一點動靜;可是天一斷黑——只要瞧瞧屋頂,那狗娘養的又騎在煙囪上了。」

  「還咬著面疙瘩麼?」

  「可不是嘛!」

  「真是怪事,老兄!我還聽說已故的女皇陛下也有過類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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