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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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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書們聽了也不敢硬頂著,有人就去請警察署長出來。警察署長對於外套被搶一事的態度實在令人不可思議。他不去注意這樁案子的關鍵之處,倒是一個勁地盤問起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來了:為什麼他這麼晚才回家?是否去過什麼不三不四的地方和到過什麼不清不白的人家?問得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很難為情,只好走了出來,也不知道外套被搶的案子能否得到適當的處置。他一整天都沒有去上班(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第二天,他去了,臉色蒼白,又穿著那件破舊而更顯得寒酸的罩衫。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講述了外套被搶的前後情形,雖然有些官員仍然不放過機會把他嘲笑一番。但是畢竟讓許多人動了惻隱之心。當即有人決定為他募捐,可是募得的錢卻寥寥無幾,因為官員們在這之前已有了許多的開銷,諸如訂購廳長的畫像,又按照局長的提議買了他的朋友寫的一本書,——所以,募捐所得就十分有限了。 其中有人出於同情,覺得至少也得出出主意,給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助一臂之力,就建議他說,不要去找巡長,因為即便是巡長為了討得上司的歡心,會想方設法把那件外套找到,可是,倘若他拿不出合情合理的證據,證明那件外套確實是他的,那麼外套就會一直押在警察署裡。那就不如去求見一位大人物,那個大人物只要跟有關人士關照和交涉一下,事情就好辦多了。沒有辦法,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只好下決心去見那個大人物。這位大人物到底身居何種要職,直到如今仍然無人知曉。須知這個大人物是不久前才成為大人物的,而在這之前只是一個小人物而已。然而,就是他現在的職位與別人的更為顯赫的職位相比也還是微不足道的。 不過,總會有這樣一種人,在別人看來不過是小事一樁,而他卻當成了不起的大事。他總是千方百計地抬高自己的身價,比方說吧,他立下這麼個規矩,當他來辦公的時候,下屬官員就得站在樓梯上迎候;任何人不可擅自去見他,務必按嚴格的手續辦事:十四等文官報請十二等文官,十二等文官再報請九等文官或者轉呈有關的官員,這樣逐級呈報,案卷最後呈送到他手上。在神聖的羅斯②國土上,一切都爭相仿效,每個官員都模仿和扮著自己上司的派頭。據說,居然有這樣一位九等文官,奉派去一個不大的辦事處當主任,立刻給自己隔出一間特別的房間,稱之為「辦公室」,門口還站著幾個身穿鑲有紅領子和金銀邊飾的制服的辦事員,他們緊握住房門的把手,替來訪的客人開門,雖然「辦公室」裡只勉強放得下一張普通的辦公桌。大人物接見的派頭和舉止神氣而威嚴,但也不太繁縟。 ↑②歷史上俄羅斯國家的舊稱。↓ 他的這套做法的主要依據是必須嚴厲。「嚴厲,嚴厲,再嚴厲,」——這話他平時總不離口,說到最後時還要意味深長地看一眼對方的表情。其實,這麼做也是毫無必要的,因為整個辦事處的管理機構就只有10個官員,他們本來就處於誠惶誠恐之中了;遠遠見他來了,便放下公事,筆直地站著,恭候著上司走過房間。他平日跟下屬談話總是聲色俱厲,幾乎總離不開三句話:「您怎麼敢這樣?您知道是跟誰在說話嗎?您明白站在您面前的是誰嗎?」話又說回來,他到底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善待同事,也肯幫忙,只不過是將軍頭銜使他忘乎所以。他獲得將軍的頭銜後,變糊塗了,離開了做人的正道,簡直是不知道怎麼為人處世了。 他跟地位不相上下的人在一起,倒是好好的,一個挺不錯的人,從各方面看甚至也不愚蠢;可是,一旦處身於哪怕只是官階比他低一等的人群中,那麼他就變得十分可厭:一言不發,那副派頭也實在可憐,特別是因為他自己也覺察到了本來是可以非常之好地消遣一番的。他的眼裡有時也透出一種強烈的欲望,想要湊到一起參加有趣的交談,可是他一想到這樣做可能太過分、過於親昵和有失體面,只好作罷。由於諸多的考慮,他只得一直保持沉默,只是偶而哼那麼一兩聲,因而博得了「乾巴巴的人」的雅號。我們的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求見的就是這樣一個大人物,來得實在不是時候,對於他本人很不相宜,而對於大人物又再合適不過了。這位大人物正好在辦公室裡,興致勃勃地跟一個多年不見、最近才邂逅的舊時老友和童年夥伴談得起勁。就在這個時候,有人稟報說一個叫巴什馬奇金的人求見。他十分生硬地問道:「是什麼人?」回答說:「一個官員。」——「噢!讓他等著,現在沒有工夫,」——大人物說道。 這裡得說明一下,這位大人物分明是說了一個謊:他有的是工夫,跟朋友在談天說地,早就把什麼事兒都扯到了,因為侃得太多而長時間地無話可說了,只是一邊相互輕拍著大腿,一邊說:「是這樣的,伊凡·阿勃拉莫維奇!」——「可不是嘛,斯傑潘·瓦爾拉莫維奇!」然而,儘管如此,他還是吩咐那個官員等著,好讓他的朋友——一個早就賦閑在家、久居鄉間的人看看:官員們在他的前廳裡候見得要等上多長時間。最後,談得興盡了,而且無言相對也夠膩煩了,坐在椅背可以折疊的頗為舒適的圈椅裡又抽了一支雪茄,他終於似乎是忽然想起來了,便對手裡拿著公文站在門邊等著報告事情的秘書說:「對了,好像那兒還有個官員在等著吧;要他進來吧。」 他看見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一副恭順的樣子,穿著一件破舊的制服,朝他突然轉過身來,開口問道:「您有什麼公幹?」——聲調簡單而生硬,這是他在得到現在這個職位和將軍頭銜之前一個星期,特意關在房裡,對著鏡子預先學會的。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早就心裡惶然,有些手足無措,使勁轉動著不大聽從使喚的舌頭,囁囁嚅嚅,比平時又添了許多「這個」、「那個」的贅詞,說是他原來有一件嶄新的外套,如今被人慘無人道地搶走了,他來求見大人,希望大人能出面講講那個,跟警察總監或者別的什麼人交涉一下,把外套找回來。將軍不知什麼緣故,竟覺得這樣求見是太不成規矩了。 「怎麼,先生,」他仍然十分生硬地問道,「您不懂規矩麼?您到什麼地方來了?您不知道怎麼辦事情的嗎?這種事情,您得先送個呈文到辦事處來;然後經過股長、科長,再呈報給秘書,最後由秘書轉呈給我……」 「可是,大人,」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竭力鼓起僅有的一點勇氣說道,同時已經感到渾身大汗淋漓了,「大人,我冒昧地來打擾您,是因為秘書們那個……靠不住……」 「什麼,什麼,您說什麼?」大人物嚷道。「您怎麼敢如此放肆?您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年輕人竟敢如此肆無忌憚,犯上作亂!」 大人物似乎沒有留意到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已經年過半百了。因此,如果他還可以稱為年輕人的話,那麼除非是相對來說,就是跟七十歲的人比較而言。 「您知道跟誰在說話嗎?您明白站在您面前的是誰嗎?你懂不懂,懂不懂?我問您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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