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外套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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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一路走著,興高采烈,忽然間無緣無故地跟在一個女士的後面跑了起來,那女士像閃電似地在身旁一晃而過,玉體的各個部位都充滿了非凡的活力。不過,他立刻就停了下來,仍舊像原先那樣緩步而行,連自己也對剛才不知哪來的一股子活潑勁兒感到詫異。過了不久,那幾條空曠無人的街道便橫陳在他的眼前,它們本來在白天也不大熱鬧,更不用說夜晚了。眼前它們顯得更加冷清和死寂:街燈閃閃爍爍,變得稀少了——顯然,是公家的燈油太少了;接著是一座座木頭房子、柵欄;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滿街的積雪閃著亮光,還有一間間護窗板緊閉的低矮的茅舍沉入夢鄉,顯得淒涼而幽暗。他漸漸走到了街道被偌大的廣場隔斷的地方,只見對面有幾幢隱約可見的房屋,而廣場上則是一片空蕩蕩的,令人發怵。 遠處,天知道在什麼地方,隱約可見崗亭的一點火光,那崗亭就恍如遠在天邊一樣。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那份興沖沖的勁頭到這時已是冷了一大半。他走上廣場,不禁感到心裡悚然,仿佛他的心已預感到了不祥之兆。他回頭望瞭望,又環顧四周:恰似處在茫茫大海中一樣。「不,最好是別去張望,」他暗想道,閉著眼走去,當他睜開眼來想要知道是否走到廣場的盡頭時,忽然一眼瞧見面前,幾乎就在鼻子跟前,站著幾個滿臉胡髭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也分辨不出來。他兩眼發黑,心裡咚咚直跳。「這不是我的外套嗎?!」——其中的一個人嗓門像打雷似地喊道,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想要喊「救命」,另一個人把一隻像官員的腦袋一般大小的拳頭伸到他的嘴邊,說道:「你喊試試!」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只覺得有人扒下他的外套,踹了他一腳,他就仰面朝天地倒在雪地裡,再也不省人事了。過了一會兒,他蘇醒了,站起身來,可是不見了人影。他覺得露天裡冷颼颼的,外套不見了,便開始喊叫起來,可是喊聲似乎不大樂意傳到廣場四周的邊上去。他滿腔悲憤,一個勁地喊叫,接著拔腿跑了起來,一直穿過廣場,朝崗亭奔去,崗亭旁邊站著一個崗警,倚著斧鉞似乎在好奇地張望,想要知道有人幹嗎叫叫喊喊地從遠處跑過來。 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跑近前去,氣喘吁吁地大聲嚷道,說他只顧睡覺,什麼也不管,居然沒有看見有人搶劫。崗警回答說,他什麼也沒看見,只看到兩個人在廣場中間讓他站住了,還以為是他的朋友呢;叫他不要在這裡罵罵咧咧,不如明天去找巡長,巡長會把搶劫外套的人查出來的。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跑回家裡,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兩鬢和後腦勺上本來就留下不多的一點頭髮,如今一片亂蓬蓬的;腰間、胸口和整條褲子全都沾滿了雪。房東老太太聽見一陣可怕的敲門聲,趕忙跳下床來,趿著一隻鞋子跑去開門,為了謹慎起見,還用一隻手掩著胸口的襯衫;可是,剛打開門,一見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那樣狼狽,便不由地倒退幾步。 等到他詳細講了事情的經過,她兩手向上一拍①,說要直接去找警察署長,巡長光會哄人,空口答應,就會胡弄人;不如直接去找警察署長,她甚至跟他面熟呢,因為有個名叫安娜的芬蘭女人,曾在她家裡當過廚娘,如今在警察署長家當了保姆,還說她常常見到警察署長乘車打這房子跟前經過,他每個禮拜天都要上教堂去禱告,同時又高高興興地瞧著所有的人,所以,從這些事兒看來,他會是一個好人。聽了這番開導之後,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神情沮喪地踱進自己的房裡,他是怎麼度過這一夜的,凡是多少能夠替別人設身處地想一想的人是可以想見的。清晨起來,他很早便去見警察署長;不過,人家答覆說,署長大人還在睡覺;他十點鐘去了,又說還沒起來;他十一點鐘再去,說是署長大人已不在家裡;吃午飯時又去了,——可是文書們說什麼也不讓他進去,一定要問個清楚,是不是緊急的公事,出了什麼事情。終於,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生平頭一回想要顯示一下個性,不容分辯地說,他要親自見警察署長本人,並且說他們無權攔阻他,要是他告起狀來,他們就會有好受的。 -------- ↑①俄羅斯人的一種習慣動作,常表示喜悅、驚訝、詫異、惋惜、困惑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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