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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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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彼得堡,所有年俸400盧布左右的人都有一個難以對付的敵人。這個敵人不是別的,就是我們北國的寒冷天氣。儘管也有人說,寒冷對於健康是大有裨益的。早晨8點多鐘,正是滿街走著去廳裡上班的人們的時候,它就開始大發淫威,不分青紅皂白,一個勁地直刺著大家的鼻子,可憐的官員們簡直不知道把鼻子藏到哪裡去才好。在這個時刻,即便是高官顯貴也凍得腦門發痛,眼淚汪汪,可憐的九等文官有時就只能束手待斃了。唯一能想出來的辦法,就只有穿著薄薄的外套儘快地跑過五、六條街道,然後在門房裡使勁地跺一頓腳,直到所有在路上凍僵了的辦事能力和才幹全都恢復過來。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近來已開始覺得背脊和肩膀冷得怪難受的,儘管他總竭力盡可能快地跑過那一段應有的距離。他到底琢磨出來了,莫非是毛病出在他的外套上。 回家之後,他仔細查看了一下外套,發現有兩三處地方,恰好是在背部和肩膀上,果然只剩下一層稀麻布了;呢子磨得透了風,連襯裡也已破爛不堪。要知道,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的外套也早已成了官員們的笑柄;它連「外套」這個高雅的名字也已不復存在,都管它叫罩衫。真的,它的樣式變得古怪了:衣領一年比一年小了,因為它用來做了別的部位的補丁。這縫補又不像是出於裁縫的手藝,實在是又笨拙又難看。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一看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決定把外套送到裁縫彼得羅維奇那裡去,他就住在沿後邊樓梯上去的四層樓上,儘管是個獨眼龍,一臉麻子,可是修補起官員們和其他各式人等的褲子和燕尾服來倒也相當的熟練,——不用說,那是要在他沒有喝醉和腦子裡沒有想別的念頭的時候。 說到這個裁縫,當然不該喧賓奪主,可如今是這麼個規矩,講故事非得把每個人物的性格說個一清二楚不可,所以,沒有辦法,我們也只好在這裡把彼得羅維奇提出來說一說。起初,他的名字就簡單地叫格裡戈利,是一個地主老爺家的農奴;自從領了自由證書①,每到節日,起初是每逢大的節日,總要喝一頓,到後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是日曆上印著一個十字的宗教日子就都喝得醉眼朦朧,——打這個時候起,就改名為彼得羅維奇了。從這方面來說,他是信守祖輩傳下來的習俗的,就是跟老婆吵嘴罵架,也是滿嘴「土婆子」和「德國娘們」。既然我們提到他的老婆,那麼關於她也得說上幾句;不過,遺憾的是我們知之不多,只知道彼得羅維奇有一個老婆,總是戴著包發帽,而不圍頭巾;然而說到她的姿色,那她就沒有什麼可炫耀的;至少可以說,只有一些近衛軍士兵才會從包發帽底下去偷偷望她一眼,然後翹翹鬍子,發出一陣特別的噓聲。 -------- ↑①舊俄時代解除農奴身分的證書。↓ 通往彼得羅維奇家的樓梯,老實說吧,全是水漬漬的,污水橫流,還有一股子熏人眼睛的酒味兒,大家知道,彼得堡的幢幢樓房的後邊樓梯都免不了這種味兒,——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一邊上樓一邊猜想彼得羅維奇准會漫天要價,暗暗拿定主意最多只給兩個盧布。房門是開著的,因為女主人正在烹魚,弄得廚房裡盡是煙霧,連那些亂爬的蟑螂也看不見。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穿過廚房,連女主人也不曾發現,就逕自走進房去,只見彼得羅維奇端坐在一張沒有上過漆的大木桌上,盤著腿,儼然像土耳其總督的樣子。 兩隻腳按照坐著幹活的裁縫的習慣光著腳丫子。首先引人注目的是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十分熟悉的那只大拇指,上面長著像龜殼似的又厚又硬的怪指甲。彼得羅維奇的脖子上吊著桄子絲線和棉線,膝蓋上墊著一件破衣裳。他捏著針頭認針已有兩、三分鐘了,一直沒穿上,所以,望著昏暗和線頭十分生氣,低聲地埋怨說:「穿不上,惡婆娘;把我害苦了,你這騙子手!」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覺得挺掃興的,因為他來得不是時候,正碰上彼得羅維奇的氣頭上:他就喜歡挑彼得羅維奇喝得有點醉醺醺的,或者像他老婆說的那樣「這獨眼鬼喝飽了貓尿」的時候上門來定做活兒。 每逢這種時候,彼得羅維奇通常都很好說話,痛痛快快地答應,甚至每次都又是鞠躬又是道謝。事後,儘管他的老婆總會哭哭啼啼地找上門來,說她的丈夫喝醉了,所以要價太便宜了,不過,只要再添上10個戈比,事情也就了結了。可眼前彼得羅維奇看樣子沒有喝酒,所以十分固執,不好說話,鬼知道他會怎麼張口要價。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心裡明白了,像俗話說的,正想打退堂鼓,可是已經不便抽身後退了。彼得羅維奇眯著一隻獨眼緊盯著他,於是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只得開口說道: 「你好,彼得羅維奇!」 「向您問好,先生,」彼得羅維奇說道,斜瞟了一眼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那雙手,想要看看送來的是什麼活計。 「我求你來了,彼得羅維奇,那個……」 要知道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說起話來,總是夾雜著不少前置詞、副詞、甚至不少毫無意義的語氣詞。倘若是一件棘手的事兒呢,那麼他竟會有一句話也說不全的習慣,因此經常是開口說什麼:「這事兒,說實在的,很那個……」,隨後便沒有下文了,而他也忘了要說什麼了,還以為事情說妥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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