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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楊凱爾轉過身來,對他說,一切可能做的事都會設法給他做到,他的奧斯達普被關在城內監獄裡,雖然很難買通看守,可是他希望能夠給他安排一次會面的機會。

  布爾巴和三個猶太人一同走進屋裡。

  幾個猶太人彼此又用他們的聽不懂的語言談起來了。塔拉斯端詳他們每一個人。有一種什麼東西似乎深深地打動了他:在他粗魯而冷淡的臉上燃起了希望的強烈的火焰,這是一種有時在極度絕望之中會來到一個人心裡的希望;他的老年的心開始象青年人的心一樣劇烈地跳動起來。

  「聽著,猶太人!」他說,他的聲音流露出熱狂的心情,「你們能做世上一切的事情,甚至能從海底挖掘出東西來。俗話說得好,猶太人打定主意想偷,連他自己也能偷走的。把我的奧斯達普給我救出來吧!給他個機會,讓他從惡魔手裡逃出來吧,我答應過給這個人一萬二千金幣,我現在再加一萬二千。我所有的一切東西,貴重的金杯和埋在地底的金子,房屋和最後一件衣服,我都要賣去,我還要和你們訂一個終身合同,把我在戰爭中獲得的一切東西和你們對半平分。」

  「噢,不行,親愛的老爺,不行!」楊凱爾歎口氣說。

  「不,不行!」另外一個猶太人說。

  三個猶太人都面面相覷。

  「試一試怎麼樣?」第三個猶太人怯生生地望著另外兩個說,「也許上帝會幫忙!」

  三個猶太人都說起德國話來了。布爾巴不管各麼尖起耳朵聽,還是一點也聽不懂;他聽見常常說的一個字「馬爾多海」,此外再也聽不出別的什麼。

  「聽著,老爺!」楊凱爾說,「必須跟一位世界上還從來不曾有過的人物商議一下。堿,瞰!這個人象所羅門①一樣智慧,他要是沒有辦法,那麼,世界上無論是誰,都沒有辦法啦。坐在這兒;這是鑰匙,誰都別放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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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所羅門(公元前960一915),古代的智者。

  三個猶太人走到街上去了。

  塔拉斯鎖了門,從小窗戶裡眺望這條肮髒的猶太人的街道。三個猶太人在街中心停下來,非常興奮地談論起來;第四個人很快地也加入了,最後又增添了第五個人。他又聽見屢次重複的一一個字:「馬爾多海,馬爾多海。」猶太人們不住地往街的一頭探望;最後,在街的盡頭,從一幢東倒西歪的舊房子裡露出了一隻穿著猶太鞋子的腳,長褂的後襟緩緩曳動。幹啊,馬爾多海,馬爾多海!」所有的猶太人都一齊喊起來。一個枯瘦的猶太人,比楊凱爾稍微矮些,但臉上比他有著更多的皺紋,還有一片特別厚的上嘴唇,向焦急不耐煩的人群走了過來,於是所有的猶太人都爭先恐後地跑上去講給他,這時候馬爾多海向小窗戶這邊望了好幾次,塔拉斯猜想一定是在談到他。

  馬爾多海打著手勢,傾聽著,打斷著談話,常常向一旁吐唾沫,又撩起長褂的後襟,伸手到口袋裡去摸一些叮噹發響的小玩意兒,同時就把令人噁心的褲子露了出來。最後,所有的猶太人發出了這樣大的喊聲,使那個站在另外一頭望鳳的猶太人不得不打了個暗號叫他們靜默,塔拉斯開始為自己的安全擔起心事來,可是隨即想到猶太人有一種習慣,非在街上商量事情不可,並且他們的語言連魔鬼也不會聽懂,所以又覺得安心了。

  過了兩分鐘,幾個猶太人一起走進他的房間裡來。馬爾多海走到塔拉斯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說:

  「當我們和上帝想動手辦一件事情的時候,一定會如願以償的。」

  塔拉斯瞧了瞧這個世界上還不曾有過的所羅門,得到了幾分希望。的確,他的外貌能夠使人感到一些信賴:他的上嘴唇簡直可怕之極;那肥厚的程度無疑是由於外來的原因而增大了「這所羅門的鬍子只有十五根,並且都生在左邊。所羅門的臉上留有這麼許多由於勇敢而得到的毆打的痕跡,他無疑早已無法數計,並且習慣於把它們認為是與生俱來的胎記了。」

  馬爾多海和那凡個對他的智慧敬佩得五體投地的夥伴一同走出去了。布爾巴一個人留了下來。他處於一種古怪的、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境遇中: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了不安。他的靈魂處在熱病的狀態中。他不是以前那個不屈不撓、堅定不移、象橡樹般堅強的人了,他膽怯起來,他現在變得軟弱了。聽見一些鳳吹草動的聲音,每次看到一個新的猶太人的姿影在街的盡頭出現,他就要直打哆唉。他終於在這種狀態中度過了一整天;不吃、不喝。他的眼睛連一個鐘頭也沒有離開過那扇向街的小窗戶。最後,直等到很遲的夜晚,馬爾多海和楊凱爾才回來了。塔拉斯的心臟突然停止了跳動。

  「怎麼樣?成功了嗎?」他懷著象野馬般急不可耐的心情問他們。

  可是,在這些猶太人還沒有提起精神來作答的時候,增拉斯注意到馬爾多海頭上已經沒有那最後的一束頭髮了,那一束頭髮雖然很不乾淨,剛才卻還是卷成一圈因掛在他的氊帽下面的。顯然他想說些什麼,可是結果他卻嘈嘈叨叨說了這麼多廢活,簡直叫塔拉斯一點也無法聽懂。就連楊凱爾也常常把手按到嘴上,像是患了感冒似。」

  「噢,親愛的老爺!」楊凱爾說,「現在完全不行了!真的,完全不行了!這幫人壞透了,簡直應該往他們腦袋上陣唾沫,馬爾多海也會這樣說的。馬爾多海做了世界上還從來沒有一個人做過的事情;可是,上帝不肯幫忙也是枉然。三千名兵丁駐紮在那兒,明天要把他們全部處死。」

  培拉斯直對這兩個猶太人的眼睛望著,但他已經沒有那種焦躁和憤怒了。

  「老爺要是願意去見一次面,那麼明天必須一大早,太陽還沒有出來就去。我已經跟哨兵們說妥了,警衛隊長也答應了。這幫人死後到了陰間也還是要受折磨的,喂·米爾①!真是一些多麼貪心不足的人呀!我們這一夥裡可找不到這樣的人:我給了他們每人五十塊金幣,而那個警衛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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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德語:感歎語。

  「好。領我到他那兒去!」塔拉斯斬釘截鐵他說,全部剛毅之氣又在他的靈魂裡蘇醒過來了。他同意了楊凱爾的建議,喬裝一個來自德國的外國怕爵,並且深謀遠慮的猶太人為了這一著早已把服裝都給他預備好了。已經是深夜了。屋主人,那個人所共知的生雀斑的紅頭髮猶太人,取出一床蒙著一層草席的薄薄的褥墊,給布爾巴鋪在長凳上。楊凱爾也鋪上同樣的褥墊,躺在地上。紅頭髮猶太人喝於一小杯醇酒,脫了長褂,只穿襪子和鞋於,有幾分象小雞雛似的,跟自己的猶太女人一起鑽進一個形同櫥櫃的東西裡面去了。兩個猶太孩子象兩隻家犬似的,蜷臥在櫥櫃旁邊的地板上。可是,塔拉斯沒有睡;他一動也不動地坐著,用手輕輕地敲著桌子;他把煙斗銜在嘴裡,噴著煙,使猶太人在睡夢中打噴嚏,拉上被頭把鼻子蓋了起來。天空剛剛露出一抹蒼白的曙光,他已經用腳去把楊凱爾推醒了。

  「起來,猶太人,把你那身怕爵的衣服給我。」他在一分鐘內穿著好了;塗黑了鬍子;眉毛,腦門上扣了一頂小小的黑帽子,這樣一來,就連最和他接近的哥薩克也沒有一個能夠把他認出來。照外貌看,他似乎至多只有三十五歲。健康的紅暈浮泛在他的雙頰上,連那幾塊傷痕也給增添了威嚴。繡金的衣服很合他的身。

  街道還在酣睡著。還沒有任何一個買賣人手提著籃子在城市裡出現。布爾巴和楊凱爾走到了一座形似蹲著的蒼鴛的建築物前面。它是低矮的,寬廣的,巨大的,黑黝黝的,它的一邊聳立著一座仙鶴頸子似的長而細的尖塔,尖塔頂上突出著一塊房頂。這座建築物執行著許多各種各樣的職務;這兒又是兵營,又是監獄,又是刑事法庭,這兩個人進了大門,就置身在一間寬廣的大廳裡,或者寧可說是一個有屋頂的院子裡。大約有一千個人在一起睡覺。正面有一道矮門,門前坐著兩個哨兵,在作一種互相用兩隻手指打對方的手掌的遊戲。他們很少注意走過來的人,直等到楊凱爾對他們說出下面一番話的時候,他們才轉過頭來:

  「這是我們。聽著,老爺,這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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