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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怎麼樣,老鄉們?」塔拉斯聯隊長騎馬走過大家面前,打著招呼,「火藥筒裡還有火藥嗎?哥薩克的力量還堅強嗎?哥薩克們還沒有洩氣嗎?」

  「火藥筒裡還有火藥,老爹;哥薩克的力量還很堅強;哥薩克們還沒有洩氣!」

  可是,說時遲,那時快,鮑夫久格從輜重車上摔下來了。一顆子彈正射中他的心窩,老頭兒迸出最後的一口氣,說:「我不惋惜離開這個世界。願上帝賜給每一個人這樣的結局,讓俄羅名千古吧!」接著,鮑夫久格的靈魂就飛向天上,去告訴早已逝去的老人們,人們在俄羅斯國土上怎樣善於打仗,更令人欣慰的是,怎樣善於為神聖的信仰戰死。

  隔了不多一會兒,支營隊長巴拉班也栽倒在地上了。他受了三種致命的重傷:長矛、子彈和沉重的兩刃刀。他是最勇敢的哥薩克中的h人;他曾充當隊長,在海上的遠征中建立了許多功勳,可是最出色的一次是對阿納托裡亞沿岸進行襲擊。他們那次搶走了許多金幣、貴重的土耳其呢絨、綢緞和種種裝飾品,可是歸途中卻遭遇了災難:這些可愛的人陷人士耳其人的彈雨中了。敵船對他們一開火,一半舢板船被打得直打旋旋,翻倒了,不止一個人淹沒在水裡,可是系結在兩邊舷上的蘆葦使這些舢板般終能免于完全沉沒。

  巴拉班把船儘快地劃出去,一直向太陽照耀的地方劃去,這樣就使上耳其的兵船看不見他們了。後來他們整夜用勺子和帽子舀船裡的水,修補被子彈打穿的地方;把哥薩克的褲子撕破了做帆篷,好容易才逃過了速度最快的土耳其兵船。他們不但安然無恙地回到了謝奇,並且還給基輔美席戈爾斯基修道院的院主帶來一襲繡金的法衣,給設立在查波羅什地區的聖母教堂帶來一套純銀的聖像衣飾。後來,多弦琴樂師們還長久地歌頌哥薩克們的戰功哩。他現在感覺到臨終時的痛苦,沉倒頭,低聲說、「我認為,弟兄們,我死得很痛快:殺死了七個,用長刀穿了九個;馬蹄踩死了許多人、我也記不清用槍彈打死了多少人。願俄羅斯永遠繁榮強盛!………」說完,他的靈魂就飛走了。

  哥薩克們,哥薩克們!別交出你們軍隊中這朵最高貴的花朵吧!庫庫卞科已經被包圍住了,整個聶紮瑪伊諾夫支營隊只剩下七個人,就連這七個人也是在勉強地抵禦著,只有招架之力了:隊長的衣服已經染滿了鮮血乙塔拉斯發覺他處於危急之中,趕快跑來救助。可是,哥薩克們趕來得太遲了:在還沒有打退包圍他的敵人之前,長矛已經貫通了他的心窩、他頹然滑落在摟抱他的哥薩克們的臂彎裡,青春的血象溪流似的冒出來,努象一個粗心大意的僕人用玻璃器皿從地窖裡盛了珍貴的美酒出來,不留神在們口跌了一交,把貴重的瓶子砸得粉碎,美酒流遍了地上,主人三腳兩步跑來,急得直抓頭髮,他是為了一生中最快樂的時辰把這酒珍藏起來的,預備有一天,如果上帝讓他能在暮年跟青年時代的夥伴會面。

  他們就可以在一起喝酒聊天,回憶過去的日子,以前可不象現在,那時候尋歡作樂是更帶勁幾的。……庫庫卞科掃視了一下周圍,說:「謝謝上帝,讓我死在你們面前,夥伴們!願我們的後代比我們生活得更好,基督所愛的俄羅斯萬世永存!」於是年輕的靈魂飛出去了。天使們把他抱在手裡,把他帶到天上。他在那邊將生活得很幸福。「庫庫卞科,坐在我的右邊!」基督會對他說,「你沒有背棄盟友之義,沒有千過卑劣的事情,沒有使人陷於不幸,你保存了、捍衛了我的教堂。」庫庫卞科的死使大家都覺得很悲傷。哥薩克的隊伍已經變得非常疏落:許許多多勇敢的人都已經陣亡;可是,哥薩克們還是繼續堅持,奮勇殺敵。

  「怎麼樣,老鄉們?」培拉斯跟殘留下來的支營隊戰士們打著招呼,「火藥筒裡還有火藥嗎?馬刀沒有鈍嗎?哥薩克的力量沒有疲乏嗎?哥薩克們沒有洩氣嗎?」

  「火藥還夠用,老爹!馬刀還聽使喚;哥薩克的力量沒有疲乏;哥薩克們還沒有洩氣!」

  於是哥薩克們又向前挺進了,仿佛壓根兒沒有遭受什麼損失似的。只剩下三個支營隊長還活著。到處血流成河;哥薩克們和敵人的屍體高高地堆成了橋。塔拉斯抬頭望天,只見有一群白隼在天空裡展翅飛翔。唉,它們可以大嚼一頓了!那邊,敵人把美捷裡甲挑起在長矛的尖頭上。第二個貝薩連科的腦袋滾落了,還在翻著白眼。被所成四段的奧赫利姆·古斯卡土崩瓦解了,咕略一聲栽倒在地上。「喂!」塔拉斯說,揮動著手帕。奧斯達普懂得這個信號的意思,從埋伏的地點跳出來,奮勇地去攻掃那些騎兵。

  波蘭人抵擋不住勇猛的攻擊,敗下陣去,奧斯達普乘勝追擊,把他們一直趕到地上插有木樁和折斷的長矛的那個地方。馬匹紛紛顛撲著倒卞,人從馬頭上翻過去,栽倒了。這時候,站在輜重車後面最後一排的柯爾松人,看到敵人已經走進槍彈可以射達的距離,暮地開起火繩槍來。所有的波蘭人亂作一團,張皇不知所措,哥薩克們精神振奮起來了。我們勝利了!」四面八方傳出」了查波羅什人的呼聲,喇叭吹響,勝利的軍旗隨風飄揚。被擊潰的波蘭人到處奔竄,躲藏起來。「瞎,不行呀,這還不見得是完全的勝利呢l」塔拉斯望著城牆說,果然被他說對了。

  城門開了,一隊騾騎兵從裡面飛出來,這是所有的騎兵聯隊中的精華。全體騎士胯卞都是同樣的喀爾巴籲產的褐色高頭大馬。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比所有的人更加機靈、更加俊美的勇士:烏黑的頭髮從他的銅盔下面垂下來;縛在手臂上的絕世美女所刺繡的貴重的圍巾飄卷著。當塔拉斯看到這是安德烈的時候,他茫無所措了。可是在這當口,安德烈被戰爭的激情和烈焰包圍著、渴望要報答縛在手臂上的禮物,好象上群獵犬中一條最美麗、最敏捷、最年輕的細腿狗一樣,飛快地奔向前去,有經驗的獵人一發出聲音催它往前,它就腳不點地,在空中畫出二條直線,整個身體斜向一邊,一直往前竄去,扒開積雪,在狂奔的熱情中有十來次趕過了被追逐的兔子!

  老塔拉斯停下來,看他怎樣給自己殺開、條血路,左沖右闖,亂殺一陣。塔拉斯再也忍不住了,喊道:「怎麼著?……打自己人?……鬼雜種!你敢打自己人?……」可是,安德烈卻辨別不出站在面前的是誰,是自己人還是別的什麼人,他一點也看不見。他看見的是鬃發,鬃發!長長的、長長的頭髮,河邊的天鵝一般潔白的胸脯,雪一般瑩潔的頸脖、雙肩和專為供人瘋狂地接吻而創造的一切!

  「喂,小夥子們!你們只要給我把他誘進森林裡去,只要給我把他誘進去!」塔拉斯喊道。立刻就有三十個矯健的哥薩克自告奮勇去引誘他。他們戴正頭上的高聳的帽子,立刻騎馬奔過去攔擊那些驃騎兵。他們從側翼襲擊敵軍的前鋒,狠狠地打擊他們,切斷他們和後續部隊的聯絡,然後分兵各個擊破,同時果洛柯貝簡科照準安德烈背上用刀背給了輕輕的一擊,大夥兒立刻撥轉馬頭,一溜煙的溜掉了。安德烈是多麼激怒啊!青春的血液怎樣在他血管裡奔湧著啊!

  他用鋒利的馬刺把馬一夾,用全副速度往那些哥薩克背後追上去,也不掉頭回顧一下,不知道後面跟得上他的只有二十個人。這時候,哥薩克們飛馳著,一直蜇入森林裡去了。安德烈拍馬趕來,差一點就要趕上果洛柯貝簡科,忽然誰的一隻強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馬僵繩。安德烈回頭一看:站在他面前的是塔拉斯!他渾身戰慄著,忽然臉色變成慘白……

  他像是一個小學生,不留神惹怒了一個同學,被同學用戒尺在額上打了一下,他象一團烈火似的發作起來,瘋在邊從凳子上跳過去,追趕那個驚駭萬狀的同學,要把他撕成碎塊才痛快,卻不料老師忽然走進教室裡來;撞了個滿懷:刹那間瘋狂的衝動平息了,徒勞無益的憤怒也消失了。安德烈和這小學生一樣,刹那間怒火也消失了,仿佛從來不曾發作過一樣。他在自己面前只看見一個年老的父親。

  「好呀,現在咱們該怎麼辦?」塔拉斯說、直對他的眼睛望著。

  可是,安德烈話也回答不出,只是站著,眼睛望著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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