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塔拉斯·布爾巴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我這就告訴您,」楊凱爾說,「大亮時我一聽見大聲喧嚷,哥薩克們開了槍,我就抓起一件衣褂,來不及穿上,撒開腿就往那兒跑去,走到半道上才算把手伸迸了袖子,因為我想儘快印道為什麼喧嚷,為什麼天濛濛亮哥薩克們就開槍。我一口氣跑到城門邊,這時候最後一批軍隊剛剛進了城。我一瞧呀走在部隊前面的是旗手加良陀維奇老爺。他是我的老相好:三年前他惜過我一百塊金洋。我跟著他,神氣好象是向他要債似的,這樣就跟他們一起進了城。」

  「你怎麼居然進了城,還想向他要債?」布爾巴說,「他沒有叫人當場把你象條狗似的吊死嗎?」

  「是真的,他真想把我吊死呢,」猶太人答道,「他的僕人們已經一把把我抓住,繩索套在我的脖子上,可是我哀求那位老爺說,隨便老爺願意多咱還那筆債,我就等到多咱再來取,並且還答應再借給他一筆錢,只要他能幫我討還別的騎士們的債款,因為在那位騎手老爺的口袋裡呀,--我全部告訴您老爺吧,連一塊金洋也沒有。雖然他有村子、花園、四座城堡和一直展延到希克洛夫為止的一大片草原領地,可是他和哥薩克一樣,身上連一文錢也沒有--什麼都沒有。現在,要不是勃勒斯勞①的猶太人出錢把他武裝起來,那麼,他就成了一個光杆,也不能出來打仗了。所以,議會裡也沒有他的份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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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普魯士的一個地方。

  「你在城裡幹了些什麼?看見了我們的人沒有?」

  「那還用說!我們的人,那兒多得很:伊次卡、拉胡、薩穆洛、哈瓦洛赫、那個出租土地的猶太人……」

  「滾他們的蛋,這些狗東西!」塔拉斯生起氣來,叫道,「於嗎盡拿你們猶大族來跟我蘑菇個沒完!我是問你看見了我們的查波羅什人沒有?」

  「我們的查波羅什人我可沒有看見。我只看見了安德烈老爺。」

  「看見了安德烈!」布爾巴叫道,「你怎麼說?你在哪兒看見了他?在地窖裡?在監獄裡?受到了污辱?被捆綁了起來?」

  「誰敢捆綁安德烈老爺?現在他是這樣一位重要的騎士……達裡布格①,乍一看我簡直認不出來了!肩飾是金的,套袖是金的,護心鏡是金的,帽子是金的,腰帶是金的,處處都是金的,一切都是金的。正象到了春天,太陽放射著光芒,各種鳥兒在萊園裡啾啾歌唱,青草散發香味,他也正是這樣渾身閃耀著金光。總督還給了他一匹頂好的馬;光是這匹馬就要值兩百塊金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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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猶太語,意思是「確實」。

  布爾巴呆住了。

  「他為什麼穿外國服裝?」

  「因為質料好,所以他才穿呀……他騎馬,別人也騎馬,他教人家,人家也教他。真像是一位頂闊氣的波蘭老爺!」

  「誰強迫他這麼於的?」

  「我沒有說誰強迫過他,難道老爺不知道他是自願投到他們那邊去的?」

  「誰投過去?」

  「安德烈老爺呀。」

  「投到哪兒去了?」

  「投到他們那邊去了呀,他現在已經完全是他們的人了。」

  「你撒謊,臭豬!」

  「我怎麼會撒謊?難道我是傻瓜,敢在您面前撒謊?我連腦袋都不要了,敢撒謊?我難道不知道,一個猶太人要是膽敢在老爺面前撒謊,就要把他象條狗似的吊起來?」

  「那麼,依你說,他是出賣了祖國和信仰嗎?」

  「我沒有說他出賣了什麼:我只是說,他投到他們那邊去了。」

  「你撒謊,鬼猶太!基督教的國土上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你搞糊塗了,狗東西!」

  「我要是搞糊塗了,就讓青草長滿在我家的門檻上!讓每一個人都向我父親的、母親的、舅舅的、我父親的父親的和母親的父親的墳上呻唾沫!要是老爺願意知道,我甚至還可以告訴您他為什麼投到他們那邊去。」

  「為什麼?」

  「總督有一個美麗的女兒。老天爺,她長得多麼美啊!」

  說到這兒,猶太人,叉開胳膊,擠眼咧嘴,象在嘗什麼滋味似的,盡可能要在自己的臉上描摹出她的美貌。

  「那又怎麼樣呢?」

  「他為她盡了一切的力,所以就投奔過去了。一個人要是被愛情纏住了,那就跟靴底一樣,你把它浸在水裡,拿出來,一拗就拗彎了。」

  布爾巴出神地深思起來。他想起柔弱的女人擁有多麼大的權力,曾經毀滅過多少強有力的男人,從這方面看起來,安德烈的天性是容易屈服的:於是他象生了根一樣,在同一個地方仁立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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