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塔拉斯·布爾巴 | 上頁 下頁


  可是這一次我們的神學校學生沒有能夠那麼幸運地越牆而過:驚醒過來的更夫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腳,僕人們聚集攏來少追到街上,把他一陣好打,直到兩條飛快的腿把他救出重圍為止。從此以後,走過這幢房子是非常危險的了,因為總督府裡的侍僕非常多。他在禮拜堂裡又遇著了她一次,她看見他,欣然地微笑了,就象看見一個老朋友一樣。他偶然還遇到過她一次,再以後,柯丈市總督不久就離開了,出現在窗口的不再是美麗的黑眼睛的波蘭姑娘,卻換了一個胖胖的臉蛋。安德烈垂下頭,把眼睛埋在馬鬃上,這時候所想到的就些。這當口,草原早已把他們大家摟在翠綠的懷抱裡了,高高的草叢一望無際,隱沒了他們,只有幾頂黑色的哥薩克帽子在草穗中間閃動著。

  「咦!小夥子們,你們怎麼都不作聲呀?」布爾巴終於從沉思中驚醒了過來,「你們就像是兩個修道僧似的!得了,把一切憂慮都交給魔鬼去吧!煙斗叼在嘴裡,讓咱們抽幾口煙,然後策馬飛奔,叫鳥兒也趕不上咱們!」

  於是哥薩克們欠身俯伏在馬背上,消失在草叢裡了。連黑色的帽子也早已看不見了;只有被踐踏的草叢迅速翻卷起來的波浪顯示他們奔馳的痕跡,太陽早已從晴朗的天空裡探出頭來,用令人暢快的發熱的光沐浴著草原。哥薩克們的靈魂裡曾經有過的一切朦朧的和昏沉的東西,立刻都消失了;他們的心象小鳥似的跳動起來。

  草原越遠越美在當時,整個南方,那構成現今的新俄羅斯的全部地區,直到黑海為止,都是一片翠綠的未開墾的荒地。犁耙從來沒有在野生植物的無邊無際的波浪裡犁過。只有馬匹象走進森林一樣,隱藏在野生植物的叢玫裡面,踐踏過它大自然中的任何東西都不可能比它們更美麗了,整個地面形成一片金色帶綠的海洋,上面點綴著千萬朵各種各樣的花。細長的草莖中間露出淡青色的、藍色的和淡紫色的矢車菊;黃色的金雀花向上挺出金字塔形的尖頂;白色的苜蓿聳出傘形的帽子,在地面上特別顯眼;不知道從哪兒吹來的一棵麥穗,在花叢中間成熟了。鵬鴿伸長頸脖,在麥穗的細根下面亂竄。空中充滿著千百種各種各樣的鳥鳴。

  兀鷹靜止不動地停在天空,展開雙翼,把眼睛呆呆地注視在草上。飛過雲端的一群雁的叫聲,在天知道多麼遙遠的湖上激起了迴響。一隻鷗從草叢裡有節奏地振翼飛起,飄逸多姿地浮游在空氣的藍色的波浪裡。它一會兒在高處消失影蹤,只留一個小黑點閃動著,一會兒又翻轉兩翼,在太陽前面明滅輝耀著。真是見鬼,草原,你是多麼美麗啊!

  旅人們只停留了幾分鐘來吃午飯、同時,跟他們一塊兒來的十個哥薩克所組成的一個支隊翻身下了馬,解開了裝酒的木搏和代替食器用的葫蘆。他們只吃了塗油的麵包或是烤餅,每人只喝了一小杯酒,僅僅為了提提精神,因為塔拉斯·布爾巴是從來不許可路上喝酒的,接著又繼續趕路,直到黃昏。到了垂暮的時候,整個草原完全改變了。整個彩色斑斕的地區被鮮豔的夕照籠罩著,慢慢地暗沉下來,這樣就可以看到:影子在他們身上掠過,他們變成深綠色的了;水蒸氣慷漾升起,每一朵小花,每一棵小草,都散發出芳香,整個草原沉浸在菠柿的氣息裡。在深藍色的天空裡,好象經過巨人的畫筆一揮,給塗上了幾條薔蔽色摻雜金色的寬闊的帶子:偶或飄過幾塊輕輕偽透明的白雲,象海波一樣清新而迷人的熏風吹得草尖徽微擺動,撫摸著行人的面頰。白天裡的音樂消費靜寂下來,被另外一種音樂所代替了。

  有斑紋的土撥鼠從洞窟裡爬出來,用後掌蹲著,嘯聲響徹了草原,蟋蟀的卿卿的鳴聲變得更加響亮了。有時從遠處什麼孤寂的湖上傳來天鵝的嗚聲,象銀鈴一樣在空氣裡迴響著。旅人們在草原中間停下來,選定了宿夜地點,點起火,架起了鍋子,在鍋子裡熬油粥吃;水蒸氣升騰起來,嫋嫋地岡蕩到空中去。吃完晚飯,哥薩克們招縛住的馬匹放去吃草,自己就躺下來睡覺了。

  他們把長褂鋪在地上,躺在上面。夜間的星星一直俯視著他們,他們用自己的耳朵聽到充滿在草叢間的整個不可數計的昆蟲世界的動靜,它們的喧嚷、銳叫和咳嗽;這一切聲音都清朗地響徹在夜間,被清新的夜的空氣所柔化,十分悅耳地送到人們的耳邊。如果他們中間有誰起來站一會兒,他就會看見草涼上佈滿了螢火蟲的燦爛的火星。有時,夜空在許多地方被選處牧場和河岸上焚燒枯枝的紅光所照亮,一群向北方飛去的天鵝黑黑的行列突然反射出薔蔽色摻雜銀色的光彩,於是就像是許多塊紅手帕向黑暗的天空飛去一樣了。

  旅人們繼續前進,沒有遇到任何事故。他們無論走到哪兒,都沒有看到任何一棵樹木,極目四望,永遠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自由的、美麗的草原、只有偶然才在一邊看到,綿延在第聶伯河沿岸的遙遠的森林的梢頂泛著蔥郁的藍光。只有一次,塔拉斯對兒子們遙指著遠處草上的一個小黑點,說:「瞧,孩子們,那兒有一個韃靼人在往前跑呢!」那個長著鬍子的小腦袋從遠處一直把窄細的眼睛盯在他們身上,象獵犬一樣嗅著周圍的空氣,等到看清楚哥薩克有十三個之多,就象羚羊似的消失得無蹤無影了。「喂,孩子們,你們試試去追上那個韃靼人!……算了,別試了吧,你們一輩子也捉不到他的:他的馬比我的魔鬼還快哩。」然而,布爾巴從此以後加緊提防起來,害怕不要在哪兒中了埋伏。他們馳向一條流入第聶伯河的名叫轍斑爾卡的小河,他們騎暑馬撲到河裡去,浮游了好一會兒,為了掩藏自己的行蹤,然後再爬上岸來,繼續他們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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