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死魂靈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乞乞科夫陷入了思索。迄今生疏的、他所說不清楚的一種感情湧上了他的心頭。他心中有一種感情好象想要蘇醒。這種感情,從小就被嚴厲呆板的訓斥、冷漠枯寂的童年、家中的悲涼景況、寄人籬下的孤苦、成長時期的孤陋寡聞、透過糊滿積雪的昏暗窗口枯燥地窺視他的命運之神的威嚴目光壓擠下去了。「千萬救我,阿法納西·瓦西裡耶維奇!」他喊道。「我向您保證!我一定治新革面,聽您的勸告!」

  「記住噢,帕維爾·伊萬諾維奇,可不要食言哪,」穆拉佐夫握著他的一隻手說。「要不是經過這麼可怕的經歷,也許會食言,」可憐的乞乞科夫歎了口氣,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但是教訓太重了;太重了,太重了,這次教訓,阿法納西·瓦西裡耶維奇!」

  「重一些好。感謝上帝吧,禱告吧。我去為您求情。」

  說完這話,老人便出去了。

  乞乞科夫已經不哭,不扯自己的燕尾服和頭髮了:他安靜了下來。他最終說:「不,夠啦!得過另一種生活啦。該變成一個正當人啦。啊,只要我能掙扎出去,哪怕錢不多呢,我也要離開……可那些買契呢?……」他心中想道:「怎麼?怎能使慘淡經營的事業半途而廢呢?再不買就是了,可這些應該抵押出去。這是好不容易得來的呀!

  我把它抵押出去,用得來的錢買莊園。我要變成一個地主,因為那時可以做許多好事。「他在戈布羅若格洛家做客時那種感受在他心裡復蘇了,主人在暖人的燭光中的親切而聰慧的關於如何卓有成效地管理莊園的談話又在他耳邊響了起來。他突然覺得農村美麗了,好象他果真能欣賞農村的各種美景似的。」我們消磨時光,真蠢!「他終於說。」真的,不該再遊手好閒了!一切都在眼前,一切都在手邊,我們卻要到天邊去找。即使在偏僻鄉村勞動,那也是生活啊?因為樂趣確實是在勞動中啊。沒有比自己的勞動成果更甜美的東西啦……不,我要從事勞作,住到鄉下,老老實實地勞作,以便也給別人一些好影響。怎麼,我果真無所作為啦?

  我有管理才能嘛,我既能節儉,又精明,而且還聰明,甚至還有信心。只要下決心,我覺得能辦到。現在我才真正清楚地感到有一種義務是一個人生活在世界上應當不離開他所處的地點和角落必須執行的。」

  他非常嚮往離開喧囂的城市,離開人由於忘卻了勞動、由於空虛無聊而發明的那些誘惑,去過勤勞的生活,他想到這裡幾乎忘記了自己處境的種種不愉悅,要是能把他放出去,哪怕返還他一部分財產呢,他可能也會感謝上帝給他上的這慘重的一課。可是……他這肮髒小屋的門開了,進來了一個官員。來的是薩莫斯維斯托夫。他是個享樂主義者,為人勇猛,講義氣,愛喝酒,用同事們的話來說,而且心眼多。戰爭時期,此人是能夠創造出奇跡來的:假如派他穿過一些無法穿過的危險地帶到敵人的鼻子下邊去偷一門大炮來——那可真是適得其所。若有用武之地,他也許能成為一個誠實的人;由於沒有用武之地,他便拼命胡作非為起來。令人無法理解!

  他對同事很好,從來不出賣任何人,而且說到做到;但是他卻把上司看得跟敵人炮臺一樣,非要利用各種薄弱環節、缺口和疏於防備的地段穿過去不可……

  「您的處境,我們都知道,都聽說了!」他看到門關緊了以後說。「不要緊,不要緊!別害怕:一切都可補救。我們都要為您出力,都是您的僕人。給大家三萬盧布就夠了——多了一點兒用不著。」

  「當真?」乞乞科夫喊了一聲。「我會被證明完全無罪。」

  「一點兒不錯!您還會得到對損傷的賠償。」

  「還有對酬勞?……」

  「一共三萬。全在這裡面了——給我們的人、總督的人和秘書恰好。」

  「可是我該怎麼辦呢?

  我的全部東西……小紅木箱……如今一切全被查封了……」

  「一個小時以後,您會全收到。擊掌為定好嗎?」

  乞乞科夫伸出了手掌。他的心跳起來了,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回頭見!我們的朋友委託我告訴您:關鍵是沉穩和冷靜。」

  乞乞科夫心想:「嗯!我明白,那是法律顧問!」

  薩莫斯維斯托夫走了。乞乞科夫剩下一個人仍然不敢相信這些話:這次談話沒過一個小時,小紅木箱送來了:文件、錢——全都完好無損。原來是薩莫斯維斯托夫裝成管事人去把崗哨罵了一頓,說他們警惕性不高,要求再增派崗哨,他不僅把小紅木箱而且把能使乞乞科夫聲譽掃地的文件全收拾起來,包成一包兒,加了封印,連同乞乞科夫夜間要用的被褥,派一個哨兵立刻給乞乞科夫送去,因此乞乞科夫不僅得到了文件,而且得到了必要的被褥來遮蓋他那軟弱的身體。東西這麼迅速送到,他有說不出的高興。他極大地受到鼓舞。晚場劇呀,他所追逐的女舞蹈演員呀,一些誘人的場面又在他眼前出現了。農村的普通生活黯然失色,城市的熱鬧景象又顯得燦爛輝煌了……啊,這才是生活呢!

  這時各級法院開始了一件規模宏大的工作。抄寫員的筆在不停動著,足智多謀的頭腦一邊嗅著鼻煙,一邊勞動起來,象些畫家似地鑒賞著那些龍飛蛇舞的字體。法律顧問象一個隱身的魔法師在暗中控制整個機器;在人們明瞭過來之前,就已經把所有的人都搞得矇頭轉向,水越攪越混。薩莫斯維斯托夫表現得空前的英勇和大膽。他探聽到被捉住的那個女人看押在什麼地方以後,便直奔那個地方,搖搖晃晃地闖了進去,使得衛兵站得筆直還向他敬了一個禮。「你在這兒站了好久了嗎?」

  「從淩晨就站在這裡了,長官。」

  「還要等很久才下崗嗎?」

  「還有三個時辰,長官。」

  「我有點事要派你去做。我告訴隊長叫人來替你。」

  「是,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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