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死魂靈 | 上頁 下頁 |
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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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彬彬有禮的商人把帽子摘下來用一隻手儘量往高處舉著,全身向前伸著喊道:「阿法納西·瓦西裡耶維奇,歡迎光臨!」 四人臉上都顯出來一種賤骨頭巴結百萬富翁的那種面色。老人躬身向大家還禮,隨後直接對赫洛布耶夫說:「原諒我:我老遠看到您進了這家商店,便決定來打擾您。如果您一會兒有空兒,順路經過我家的話,我有件事要跟您商量。」 赫洛布耶夫說:「很好,阿法納西·瓦西裡耶維奇。」 「今天天氣真不錯,阿法納西·瓦西裡耶維奇。」 「是啊,阿法納西·瓦西裡耶維奇,」維什涅波克羅莫夫迎合著說,「真是少有的好天哪。」 「是啊,托上帝福,天氣不壞。只是莊稼是需要一點兒雨啦。」 「很,很需要,」維什涅波克羅莫夫說,「下點兒雨,連打獵也好。」 「實在不妨下點兒雨,」乞乞科夫雖然不需要雨,但是贊同百萬富翁的意見是一件多麼令人高興的事啊。老人跟大家施禮告別之後也就走了。「簡直不可思議,」乞乞科夫說,「此人竟有一千萬。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不過,這是不合理的,」維什涅波克羅莫夫說,「資本不應集中在一個人手裡。現在全歐洲的文章都在討論這個問題。你有錢嗎,那讓別人沾點兒光,請客,舉辦舞會,讓工匠們、手藝人們有一塊麵包可吃。」 「我理解不了,」乞乞科夫說,「一個人趁一千萬,而生活儉樸得卻似個鄉巴佬!有了一千萬,什麼事都可以幹哪。可以只結交將軍和公爵嘛。」 「是啊,」商人補充說,「阿法納西·瓦西裡耶維奇除了各種可敬的品德之外,其實有許多土氣。倘若他是商人,可他已不是一般商人,可以說是富賈啦。要是我的話,我就要在劇院裡訂包廂啦,決不把女兒嫁給一個普通上校,非嫁給個將軍不可。上校算什麼?我要雇個高級廚師給我做飯,而不用一個什麼廚娘……」 「行啦吧,那算啥!」維什涅波克羅莫夫說。「有了一千萬,什麼事不能幹?給我一千萬,瞧我怎麼幹!」 乞乞科夫心想:「不,你有了一千萬,能幹得出什麼事啊! 如果我有了一千萬的話,我可確確實實能幹出一些兒事業來。」 赫洛布耶夫心想:「不,如果我如今在這些可怕的經歷之後能得到一千萬嗎!如今我決不會那麼揮霍了:親身體會到任何一個戈比的價值了。」想了兩分鐘又在心裡暗問自己:「如今果真能更聰明一些支配那些錢了嗎?」揮了一下手,心裡補充了一句:「見鬼! 我想仍然會象從前那樣揮霍光的。「他忙於想知道穆拉佐夫要對他講什麼,便出了店鋪。」我在等您,彼得·彼得羅維奇!「穆拉佐夫見到赫洛布耶夫進來以後說。」請到我的小屋裡來。」 他把赫洛布耶夫領進了讀者已經熟悉的那間小屋裡,即便在年俸七百盧布的小吏家裡也找不到這樣儉樸的小屋。「我想,您如今的情況該好些了吧? 姨母死後,您總該得了點兒什麼吧?」 「怎麼對您說呢,阿法納西·瓦西裡耶維奇? 我一共只得了五十個農奴和三萬盧布現錢,償還了一部分債務,最後仍然是一無所有。主要的是搞那張遺囑的手法很不正當的。阿法納西·瓦西裡耶維奇,那是個大騙局! 我立刻就講給您聽。您聽到搞了些什麼名堂會驚訝的。這個乞乞科夫……」 「請原諒,彼得·彼得羅維奇,談這個乞乞科夫之前,請先說說您自己吧。請告訴我:需要多少錢才能使您完全改變目前的困境呢?」 「我的處境很困難哪,」赫洛布耶夫說。「為了擺脫目前的處境、把欠債還清並能過上最有節制的生活,起碼需要十萬盧布,或許還要多些,——一句話,這是我無能為力的。」 「哎,如果得到了這些錢,您打算今後怎麼過呢?」 「唉,那我就租套房子,閉門教子吧,因為我已不能再做事了,做什麼也不行啦。」 「為什麼您說做什麼也不行了呢?」 「您瞧,我能幹什麼呢!不能再去當辦公室的抄寫員啦。您忘了我還有家室呢。我四十啦,再說腰還痛,已懶惰成性。並且也不會給我一個好的差事。我坦率地跟您說:我也不想得到一個來錢的差事。我這個人雖然是廢物,是賭鬼,一無是處,但是我決不去貪贓受賄。我不能和克拉斯諾諾索夫和薩莫斯維斯托夫同流合污啊。」 「請原諒,我總不明白,沒有路怎麼行。腳下沒有地,怎能行車? 水中沒有船,如何航行? 生活是旅行啊。請原諒,彼得·彼得羅維奇,您方才談的那兩位先生,他們至少還是走在路上啊,他們總還是在操勞啊。好,假設說他們走到斜路上去了,這是凡人常有的情況啊,那他們總有希望走到正路上來嘛。一個人只要肯走,總有希望找到路的。可是一個人遊手好閒,如何能走到路上去呢?路是不會來找他的呀。」 「請相信我,阿法納西·瓦西裡耶維奇,我覺得您的話完全對,只是我要告訴您,我已經心如死灰啦;我看不出來自己能做出對什麼人有益處的事情來。我感到自己完全是一塊廢料。早先年輕的時候,我覺得問題的關鍵是錢,如果我手裡有幾十萬,我會造福許多人:周濟窮畫家,開設圖書館,舉辦福利設施,收藏藝術品。我這個人並不是沒有眼光,我知道自己在多方面比那些富翁更會支配錢,他們的錢花不到正地方。目前我看這也是瞎忙,益處不多。不,阿法納西·瓦西裡耶維奇,我是幹什麼也不行啦,和您說實話,我是毫無用處啦。連一件起碼的事情也做不了啦。」 「您聽我說,彼得·彼得羅維奇! 您是祈禱的啊,您常常到教堂去,我知道,您早禱晚禱都不放過。您雖然不願早起,但是卻起來到教堂去,早晨四點就去,那時誰還都沒有起床呢。」 「那是另一碼事兒,阿法納西·瓦西裡耶維奇。我這樣做是為了拯救靈魂,由於我相信這多少能減少一些浪蕩生活的罪過,我相信儘管自己無能,可是祈禱總多少能感動一下上帝。說實話,我祈禱,甚至沒有信心,我也祈禱。我僅能感到有一個主,一切都取決於他,象我們耕地的牲口似的,能覺的出來誰在役使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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