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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我對農夫說:『無論給誰幹活,給我也好,給自己也好,給鄰居也好,你可要勞動。你只要勞動,我首先願意周濟你。沒有牲畜,給你馬,給你牛,給你馬車……要什麼供給你什麼,可是你得勞動。如果你家業搞得不好,一地糊塗,受窮挨餓,我就會氣死。我討厭遊手好閒。我管教你,就是為了叫你勞動。』哼!人們想靠開工廠來增加收入!你先讓你手下的每個農夫都富起來吧,那時你不開作坊,不開工廠,不要那些愚蠢的花樣也會富起來。」

  「尊敬的康斯坦丁·費奧多羅維奇,您的話叫人越聽越愛聽,」乞乞科夫說。「讓我不勝欽仰的先生,請告訴我:如果我想成為一個地主,假如就在貴省,我應該把主要注意力放在什麼上呢?要想在不長的時間內發家以便履行一個公民的重要職責,那該怎麼辦呢,又怎麼行動呢?」

  「如何能發家致富嗎?要這樣……」科斯坦若格洛說。「吃飯去吧,」女主人說完後,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屋子中間,把打了一個寒噤的嬌嫩身體裹到了披肩裡。乞乞科夫以軍人的敏捷趕忙從椅子上跳起來,表情溫柔笑容儒雅地把胳臂象秤桿似地橫著伸給女主人,挎著她得意洋洋地穿過兩個房間進了餐廳,頭一直保持著微微偏向一側的優雅姿勢。僕人掀開了湯碗的蓋兒;大家把坐椅向桌子移了移,就開始喝起湯來。喝完了湯,幹了一杯果酒(果酒好極了),乞乞科夫向主人說:「尊敬的先生,請允許我讓您繼續那時被打斷的話題。我問您怎麼辦、怎麼做、怎麼會更好……」

  「這座莊園,就是他要價四萬,我也會馬上給他。」

  「嗯!」乞乞科夫沉吟起來。他有些膽怯地問道:「為什麼您自己不買下來呢?」

  「畢竟要知道分寸哪。我自己的莊園已夠我忙活的了。況且我們這裡的貴族們已經開始對我大喊大叫,說我乘人之危買地佔便宜啦。這些話,我已聽夠了。」

  「貴族就是能誹謗!」乞乞科夫說道。

  「敝省的情況……您想像不到他們怎麼說我。他們不管我叫別的一直叫一等吝嗇鬼和守財奴。他們對自己卻無論什麼事都加以寬容。他們的口頭禪是:『我自然是把家產花光了,可那是由於我生活中有高級需求啊。我需要書籍,我應當過豪華的生活,為的是鼓勵工業發展哪;我要象科斯坦若格洛那樣過一輩子牛一般的生活,也不致破產哪。』看他們說的!」

  「我好想也當一頭這樣的豬啊!」乞乞科夫說。「他們那樣罵我,全都是因為我不宴請他們,不借給他們錢。我不宴請他們是由於我覺得這是一種負擔——我幹不慣這種事。可是如果到我家來我吃什麼你吃什麼,——那我熱情歡迎!

  說我不肯借給人錢——那是胡說。真有需要來找我,跟我講清楚拿我的錢去怎麼用,倘若我聽了以後認為這錢你用得有道理,能給你帶來明顯的利潤,我就不會拒絕,甚至連利息都不要。但是拿錢往風裡扔,我才不幹呢。讓他們寬恕我這一點吧!他們要為情婦舉行一次什麼宴會,要發瘋般地買家具擺闊氣,如何能借給他們錢呢!……」

  說到這裡,科斯坦若格洛吐了一口唾沫,差點兒當著太太的面兒說出幾個不雅致的罵人的字眼來。他那生機勃勃的臉上罩上了一層憂鬱的陰影。前額上出現了一些橫的豎的皺紋,表明他的肝火已在騷動。乞乞科夫品了一杯葡萄果酒說:「請原諒,尊敬的先生,我要請您再接著談方才中斷的話題。如果我買下了您方才提到的那座莊園,那得需要多少時間我才能富裕……」

  「要是您想很快富起來,」科斯坦若格洛怒氣未消,硬澀而斷斷續續地說,「那您永遠也富不起來;要是您不在意時間長短,那您不久就會富起來。」

  「原來如此!」乞乞科夫說。「是的,」科斯坦若格洛氣憤憤地說,似乎在生乞乞科夫的氣,「必須愛勞動。沒有這一條,什麼事情也做不成。必須愛農業,一點兒不錯!並且要相信,這決不枯燥。人們胡說在鄉下悶的慌,可我要在城裡過他們那種生活,哪怕只過一天,那就准會憋死!莊園主沒有時間發悶。莊園主的生活毫不空虛,充實極了。

  一年四季各種活計層出不窮,而且這是些什麼樣的活計啊!——那些活計真正能陶冶人的情操,姑且不談這些活計多麼千變萬化引人入勝。人是在跟大自然,跟季節並肩前進呀,無論大自然中完成一件什麼事情,他都是參與者和謀劃者。春天還沒到,各種活計就忙開了:要運木柴和各種物品以便在道路泥濘交通不便時使用;要準備種子;糧食要倒倉,要重新過秤,要晾曬;要制定新的租賦標準。雪一化,河一開,就得熱火朝天地幹了:碼頭上要裝船,樹林需修剪,花園裡要植樹,到處都要耕地,菜園用鐵鍬,大田用犁和耙。播種開始了。無聊?!這是在播種未來的收穫!夏天到了——割草,這是種田人最主要的節日。無聊?!

  莊稼該收割了;割起來沒完沒了,割完黑麥割小麥,割完大麥割燕麥,接著是剝大麻。又是垛草垛,還要碼莊稼垛。八月一過半,什麼都要往場院裡運。秋天到了,秋翻,播種過冬作物,修理糧倉、烘乾房、畜圈,品嘗新糧,糧穀開始脫粒。冬天到了,也並不閑著:開始運貨進城,每個場院都在打場,打出的糧食從烘乾房運進糧倉。開始砍伐樹木,鋸劈柴,運磚石木料,預備來春修蓋房舍用。活計多得簡直數不過來,並且變化無窮!要到磨坊看看,到工廠看看,到作坊看看,也要到打穀場看看!

  還要到農夫家裡瞧瞧他們在給自己幹什麼。無聊?!

  看到一個木匠斧子使得好,我覺得跟過節一樣,可以在他跟面前站上兩小時:我就是這樣喜歡好工匠。看到這一切創造都有某種目的,看到周圍的一切都在發展,帶來成果和收入,我真說不出當時的心情多麼高興。這倒不是因為錢在增加,——錢不過是錢罷了,——而是由於這一切全是你幹出來的,由於你是這一切的動因哪,你是這一切的創造者啊,你象一個神仙,簡直能點鐵成金。您到哪裡能給我找到可以相比的樂趣呢?「科斯坦若格洛說罷,仰起臉來,臉上的皺紋不見了。他象舉行登基大典那天的皇帝一樣,容光煥發,滿面春風。」是的,走遍天下您也找不到如此之樂趣!

  在這裡,就是在這裡,人在仿效上帝。上帝給自己找了創造世界作為至高無上的樂趣,他也要求人成為幸福和繁榮的諦造者。這如何能被稱為無味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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