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死魂靈 | 上頁 下頁
九一


  「啊,謝天謝地!」乞乞科夫想了就準備聽下去。上校讀道:「承蒙大人不嫌,委以重任,卑職受命之後即殫思極慮,謹將愚見表述如下:一、六品官、勳章獲得者帕維爾·伊萬諾維奇·乞乞科夫之請求中已含著些不妥之處,因為該請求書在要求遭受各種意外之註冊農奴時也亦列入了死農奴。此先生之所謂死農奴者可能是指接近于死亡之農奴,而非已死之農奴。因為已死之農奴乃非能購置者。既屬烏有,又怎能購置?此亦邏輯之常理也。並且該先生語文科學之造詣顯然亦不深……「科什卡廖夫看到這裡停了一會兒 說:「在這裡,這個滑頭……他稍微刺了您一下。不過您可以看得出來,他才氣橫溢,頗有大臣之筆致;可他卻只在大學裡荒廢了三年,甚至沒畢業。」

  科什卡廖夫繼續讀道:「……語文科學之造詣顯然亦不深……

  因為該先生之文中竟有『已死』魂靈之提法,凡研究過認識論者沒有不皆知魂靈不死之說也。二、上述註冊之農奴,不管是外來者,還是新生者,或被該先生所不正確地稱之為死農奴者,沒有不皆已抵押,蓋所有之農奴毫無特別皆已抵押一光,而且每農奴以一百五十盧布之加價被轉手抵押,只有小村古爾邁洛夫卡例外,該村由於同地主普列季謝夫爭訟而處於爭議狀態,不能出賣,也不能典押故也。」

  「那您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白白耽擱我?」乞乞科夫不滿地問。「這我事先哪兒能知道呢?

  文牘的用途也就在於此啊。看,眼前一切都了如指掌啦。」

  「你這個王八蛋,愚蠢的畜生!

  鑽書本學會了什麼呢?「乞乞科夫在心裡罵道。接著就抓起帽子來,沒講任何禮儀,走出了屋子。車夫站在車旁隨時準備動身,知道沒有必要卸車,由於關於喂馬的問題准要求提出書面申請來,撥出燕麥的批示需第二天才能下達。無論乞乞科夫多麼粗魯和不禮貌,科什卡廖夫對乞乞科夫依然是非常有禮貌非常客氣的。科什卡廖夫強行握了握乞乞科夫的手,並把他的手按到自己的心窩上,感謝他,說乞乞科夫為他提供了一個機會,使他真正看到了生產進程;說申斥和責駡是必要的,因為一切都會打瞌睡,村務管理機器裡的彈簧會生銹,會鬆弛;說這個事件的結局使他產生了一個值得慶倖的念頭——設置一個新委員會,這個委員會將稱為監督建設委員會之工作的委員會,到時任何人也就不敢再盜竊了。

  「笨豬!混蛋!」乞乞科夫一路上氣惱地在心裡罵道。這時已滿天星斗、夜幕低垂了。村裡燈光閃閃。靠近大門的時候,他從窗戶裡看到晚飯已經擺好。「您回來得怎麼這麼晚?」乞乞科夫進來以後,科斯坦若格洛問道。「您跟他談什麼談了這麼長時間?」普拉托諾夫問道。「折磨死我啦!」乞乞科夫說。「這樣的混蛋,我今生從來沒有看到過。」

  「這還沒有什麼!」科斯坦若格洛說。「科什卡廖夫是個讓人欣慰的現象。他的作用就在於他身上用漫畫的形式更明顯地反映出了我們的各種聰明人的愚蠢。這些聰明人又設辦公室,又立官署,又聘經理,又開工廠,又辦學校,又成立委員會,沒有不幹的花樣兒。就象他們在掌管著一個國家似的!

  請問,這個樣子您喜歡嗎?一個地主,地裡的活計農民還忙不過來,他卻要辦蠟燭廠,到倫敦去聘請技師,去當一個商人!有的混蛋更會經營:居然開起絲綢廠來了!」

  「但你也有廠子啊,」普拉托諾夫說。「是誰開辦的嗎?

  是自然而然產生的!

  羊毛攢多了,沒地方賣,我就織呢子,並且織成又厚實又樸素的呢子,由於價錢便宜,所以一上市就被搶光了。再比如,六年以來,人們一直把魚鱗扔到我的岸上,咳,往哪兒處置呢?於是我就用魚鱗熬膠,最後賺了四萬盧布。我的工廠都是這麼開起來的呀。」

  「這麼精明!」乞乞科夫兩眼望著他,心中想道。「賺錢的好手!」

  「而且為了這個,我並不蓋任何房舍;我的莊園裡並沒有高樓大廈。我也不從國外聘任技師。至於農民,我是不管如何不肯讓他們脫離農業的。在我的工廠裡作工的都是外地農民遇到荒年來掙塊麵包吃的。這種工廠可以開設許多。只要仔細看看自己的家產,那就會發現隨便一塊破布都有用途,隨便一種廢物都能提供收入,使得你推都推不開,想不要也不行。」

  「真了不起!最了不起的是任何廢物都能提供收入!」乞乞科夫說。「嗯!不止是這樣!……」科斯坦若格洛沒把話說完:他心裡騰起了一股怒火,想破口大駡附近的地主們。「還有這麼個聰明地主,您猜他創辦了什麼實業?在村裡蓋了一所石頭房子做養老院!慈善事業!……你要助人為樂,你就去幫助每個人去履行他的基督教徒的職責好啦,而不是使他擺脫這種職責。要幫助兒子去孝敬病中的老父,但不是創造條件使他把父親推出門去不管。最好是使他有能力養活親人和兄弟,使他有錢做這件事,竭盡全力幫助他去做,但不是不讓他去做,否則他就會完全忘掉一個基督教徒應盡的全部義務。真是一些十足的唐吉訶德!……一年花二百盧布在養老院裡養活一個人!

  ……我用這些錢可以在村裡養活十個人!「科斯坦若格洛氣得咽了一口唾液。乞乞科夫對養老院並不感興趣。他想談論如何使任何廢物都能提供收入的問題;但是科斯坦若格洛越說越氣憤,越說話越多。」還有另一個辦教育的唐吉訶德創立了學校!

  唉,還有什麼比讀寫知識對人更有用呢?可他是怎麼做的呢?他村裡的農夫來對我說:『老爺,這是怎麼回事兒?

  我們的孩子都不聽話了,不願意幫我們幹活,個個全想去當錄事,可錄事只要一個就夠啦。』這就是後果!」

  乞乞科夫也不需要聽辦學問題,但是普拉托諾夫接過了這個話頭兒。「目前不需要錄事,這用不著說,可以後會需要的呀。要為子孫後代想想嘛。」

  「老弟,你真聰明!你們總想著著子孫後代幹什麼!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什麼彼得大帝。你先看看自己的腳下吧,不要總是盯著子孫後代;先要勞神去使農民富裕起來,使他們有時間自覺自願去學習,但不是手裡拿著棍棒對他們說:『學習!』鬼才知道人們為什麼竟本末倒置!……好,您聽我說:現在請您來公斷……」說到這裡科斯坦若格洛往乞乞科夫身邊動了動,為了使他更深入地洞察事情的要旨,對他使用了海戰中的接舷衝鋒法,換而言之,也就是把一個手指插到了他的燕尾服的一個扣眼裡。」您說,還有比這更清楚的嗎?

  農夫之所以依靠于你,就是希望你保護他們安居樂業。如何才能使他們安居樂業呢?一定要使他們好好種田嗎?那你就應該努力使他們成為一個好的種田人。都明白嗎?不,有些自做聰明的人竟說:『必須使他們擺脫這種狀態。他們過的生活太樸素啦,必須使他們見識見識奢侈品。』他們自己已被這種奢侈生活變成了破爛兒,已沒有人樣了,鬼知道他們都是得了些什麼病,目前已沒有一個十八歲的小孩子沒去嘗試過各種風流韻事:牙也沒有了,頭髮也掉光了,現在卻想來傳染農夫了。上帝保佑,我們現在幸虧剩下了這麼一個未沾染上這種絕症的健康階層!為了這個,我們應當感謝上帝。我看種田人最應受到尊敬。但願上帝把大家都變成農民!」

  「怎麼,您認為種田更賺錢嗎?」乞乞科夫問道。「不是更賺錢,而是更合理。種田要流汗,人勤地不懶。俗話這麼說不是沒有理由的。世世代代的經驗已表明,種田人更純潔。哪兒以務農為本,哪兒就豐衣足食;沒有貧困,沒有奢侈,只有富裕。俗話勸人務農,勞動吧……耍花招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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