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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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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就在我這裡住個一半天吧。我讓您看看全部管理過程,把所有的都講給您聽。您將會看到,這兒什麼訣竅也沒有。」 「弟弟,今天就留下吧,」女主人轉過頭對普拉托諾夫說。 「我無所謂,」普拉托諾夫不置可否地說。「帕維爾·伊萬諾維奇怎麼樣?」 「我嗎,我特別高興……但是有個情況:我需要去拜訪別得裡謝夫將軍的親戚。有個科什卡廖夫上校……」 「他呀……您知道嗎?他可是個混蛋加瘋子喲。」 「這,我聽說過。我找他沒什麼事情。不過別得裡謝夫將軍,我的朋友,甚至可以說,恩人……不去好象不好。」 「那就這麼辦吧,」科斯坦若格洛說,「您立刻就去。我的馬車還沒卸。他家離這兒不足十俄裡,您一口氣就能趕到。晚飯前就能趕回來。」 乞乞科夫愉快地接受了這個建議。馬車趕過來,他立即動身去找上校。在上校那裡看到的情景使他感到從未那麼驚訝過。上校村裡的一切都跟別處不一樣。村裡亂七八糟的:到處是建築工地、改建工地,哪條街上都有石灰堆、磚垛和原木垛。已經建成了一些類似官署的屋子。一座房子的門前金碧輝煌地寫著「農具庫」,另外一座房子的門上寫著「審計總署」,別的房子有的門上寫著「村務委員會」,有的門前寫著「村民常規教育學校」。一句話,應有盡有,不一而足!他心想莫不是來到了省會。上校本人就像是個循規蹈矩的人。三角臉上神色有些呆板。連鬢鬍子拉得筆直;頭髮、鼻子、嘴唇、下巴又扁又平,好象剛剛用壓軋機壓過。他說起話來,好象也是一個務實的人。他一開口就抱怨附近地主們沒有知識,瞞怨自己任重而道遠。 他會見乞乞科夫的態度非常親切殷勤,取得了乞乞科夫的完全信任,他得意地講他花費了多少氣力才使莊園達到了現在如此繁榮的狀況;說使普通農夫懂得文明的侈奢品、藝術和美術能令人產生崇高動機是多麼難;講為了使俄國農夫肯穿德國式褲子、使他們多少感受到一點兒人的崇高尊嚴需要花多大努力去改變俄國農夫的愚昧;講他雖然已竭盡全力,現在仍未能使婆娘們穿緊身胸衣,而他一八一四年隨團駐在德國時,德國連一個磨坊主的女兒都會彈鋼琴,會講法國話,會行屈膝禮。他懷著悲天憫人的心情講了鄰近地主們愚昧到何等程度;講他們如何不體諒下情;講他向這些地主們說明為了管好家產必須建立辦公室、各種委員會以防止各種盜竊行為並達到對各種物品了如指掌的目的,辦事員、主任和會計不能降格以求,必須是大學畢業,而那些地主聽了這些話竟取笑他;講他雖然堅信不疑,卻不能說服這些地主們,使他們相信倘若每個農民的文化水平都提高到能一邊扶犁一邊讀關於避雷針的著作的地步,這對他們的家業會多麼有利。聽到這裡,乞乞科夫想:「咳,哪兒來的時間呢。我倒是學會了認字,但一本《拉瓦列爾伯爵夫人》直到現在還沒讀完呢。」 「可怕的愚昧!」 科什卡廖夫上校末了說。「中世紀的愚昧,沒有辦法治療……真的,沒有辦法!我卻可以包醫百病;我知道一個辦法,最可行的方法。」 「什麼方法呢?」 「讓所有的俄國人全都穿上德國打扮兒。只要一這樣做,我敢保證,肯定會萬事亨通:科學會發展,買賣會興隆,俄國的黃金時代會到來。」 乞乞科夫凝視了他一會兒,心想「跟這個人看樣子用不著拐彎抹角啦」,於是就打開窗戶說亮話,開門見山地說他需要一些什麼樣的農奴,需要簽什麼樣的契約。「從您的話中可以看出,」上校毫不猶豫地說,「您是在提一種請求,對吧?」 「對。」 「那就請您把這個請求用書面形式寫出來吧。然後把請求書交到呈文受理委員會。呈文受理委員會登記之後報到我這裡來。由我轉給村務委員會;村務委員會將對此事進行詳細調查研究。總經理將會同辦公室在最短時期內做出決定來,這樣事情就辦成了。」 乞乞科夫驚得目瞪口呆。「行啦!」乞乞科夫說,「這要拖多少時間啊!」 「啊!」上校笑容可掬地說「文牘的妙用就在於此!這確實要拖一些時間,可是不會有任何疏漏:各種細枝末節,一目了然。」 「不過,請原諒……這怎麼好寫在紙上呢? 由於這種事情……農奴在某種意義上……是死的呀。」 「這好辦。您就寫農奴在某種意義上……是死的嘛。」 「可是死的怎能寫上呢? 這是不可以寫的呀。他們既然是死的,可是要搞得叫人看起來是活的才行啊。」 「好吧。那您就寫:『但是需要或者要求搞得叫人看起來是活的。』」 對上校能有什麼方法呢?乞乞科夫決定親自去看看這些委員會是怎麼回事。他所看到的一切不但令人驚訝,簡直叫人莫名其妙。呈文受理委員會只有牌子。委員會主任,以前的侍僕被調到新成立的農村建設委員會去了。他的位置由辦事員季莫什卡接替,而季莫什卡又被派到查處管家同營私舞弊的村長酗酒問題。在所有地方沒有看到一個辦事人員。「這可如何是好?怎樣才能辦成一點事情呢?」乞乞科夫對上校派來給他做嚮導的特派員說。「您什麼事情也辦不成,」這位嚮導說。「我們這裡一塌糊塗。您已經看到啦,我們這裡是建設委員會獨攬大權:它可以隨意調人離開崗位,派到隨便什麼地方去。我們這裡只有建設委員會的人最佔便宜。」看來他對建設委員會是有意見的。「我們這裡做事都是騙老爺。老爺以為各機關都在認真工作,實際呢,都是有名無實。」 「不過,應該把這告訴他,」乞乞科夫想著,來到上校跟前,說他這裡一塌胡塗,任何事情也辦不成,建設委員會盜竊成風,肆無忌憚。上校一聽,十分憤怒,立即抓過紙和筆來,寫了八條極其嚴厲的質詞:建設委員會有什麼根據竟擅自調動不歸它管轄的官吏;總經理怎麼能允許呈文受理委員會主任沒有交割完工作就去進行偵查;呈文受理委員會名存實亡,村務委員會怎麼能熟視無睹? 「哼,亂彈琴!」乞乞科夫想著,開始告辭。「不,我不放您走。不用兩個小時,保您滿意。我要把您的請求委託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稀世之才去辦。您可以到我的圖書館歇一會兒。那裡您需要什麼有什麼:書、紙、鵝毛筆、鉛筆,什麼都有。請您隨便用,您是那裡的主人。」 科什卡列夫說著,把乞乞科夫領進了書庫。書庫是一個大廳,從上到下擺滿了書。另外還有動物標本。森林學、畜牧學、養豬學、園藝學等,各種各樣書都有;各種雜誌和手冊堆積如山,還有許多介紹育馬學和自然科學最新成就的雜誌。甚至還有《作為一門科學的養豬學》之類的書。乞乞科夫看到這都不是供人消閒的書,就走到另一個書櫃跟前——真是躲開了狼又遇到了虎:全是哲學書。有一本書的名字是《科學意義上的哲學》。面前是六卷集的一部巨著,書名是《思維引論。關於共性、總體、本質的理論,兼論社會生產兩極分化之本質》。乞乞科夫無論怎麼亂翻,哪一頁上都是「表現」「發展」「抽象」「封閉性」「嚴密性」之類名詞。「這不合我的口味。」乞乞科夫說完就走到第三個書櫃前面,這個書櫃裡裝的全是藝術方面的書。他抽出一本大書來,裡面有些不甚典雅的神話插圖,便翻看起來。這合他的口味。這種畫兒,中年單身漢是愛看的;據說近來連有些通過看芭蕾舞提高了口味的小老頭兒們也愛看。有啥法子呢,我們這個世紀的人類就是喜愛帶刺激性的東西嘛。乞乞科夫翻看完了這本,正要去拿另一本類似的書,這時科什卡廖夫上校回來了,他洋洋得意,手裡掛著一張紙。「全都辦完了,而且辦得極好。我跟您講過的那個人,理解力實在比得過任何的人。因此,我把他提得比所有人都高,我要特設一個最高管理局,叫他當局長。看,這是他寫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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