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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主將,再什麼也沒說,只是乜了他一眼,可是眼呢——就是一種火器:乜一眼,你就會六神無主。可我的科佩金呢,您想像得到,卻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您是怎麼回事兒?』主將問道,這象俗話說的,下逐客令了。不過,說實話,他還是相當寬宏大量的:換個別人准會大發雷霆,嚇得你暈頭轉向三天,然而他只是說了一句:『好吧,要是這裡生活費用昂貴,您不能安心等待解決問題,我就用官費把您送走。叫信使!送他回家鄉!』信使已經站在眼前:三俄尺多高的一條大漢,他的大手,您想像得到,竟像是為了教訓馬車夫長的,——一句話,一副兇神惡煞模樣……於是科佩金這個上帝的奴隸就被信使提起來,扔到馬車裡,拉走了。科佩金心想:『好吧,起碼不用花車費,為這個也應該感謝。』於是科佩金坐在信使的車上走著,一邊走,一邊,在某種意義上說,呃,思考著:『既然大人說要我自己想辦法幫助自己,』他說,『好吧,我就自己想辦法解決吧!』哎,是如何把他送到原藉的以及他的原藉在什麼地方,誰也不知道。這樣,您知道,科佩金大尉也就無聲無息了,象詩人們說的,沉入忘川了。可是,請注意,先生們,故事情節,可以說,也就從這裡展開了。這樣,科佩金到哪裡去了,無人知曉;可是,沒過兩個月,您想像得到,梁贊的森林裡出現了一群強盜,為首的,我的先生,不是別人……」

  「但是,請原諒,伊萬。安德烈耶維奇,」警察局長突然打斷了他的話,說,「科佩金大尉,你自己說,少一隻胳膊一條腿,可乞乞科夫……」

  郵政局長一聽這話狠狠地拍了一下前額,當著大家的面兒說自己糊塗。他想不清楚,這種情況為什麼開始講故事的時候沒有想到;他認識到:俗語說俄國人事後聰明,這話很是正確的。可是僅過了一分鐘,他卻立刻便挖空心思自圓其說,他說,不過英國機械是很進步的,報上說英國有個人發明了這樣的木腿,只要一按隱藏的小彈簧,那木腿就會把人帶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過後在什麼地方你也找不見那個人。可是大家很懷疑乞乞科夫就是科佩金大尉,認為郵政局長扯得太遠了。

  可是他們自己也不甘示弱,在郵政局長的獨具慧眼的猜測的啟發下,他們扯的也不近乎。在許多聰明的推測中終於出現了這樣一個揣測,說起來甚至令人奇怪,那推測說乞乞科夫可能是喬裝的拿破崙,說英國人早就嫉妒俄國這麼遼闊廣大,說甚至還畫過幾幅漫畫,畫著一個俄國人在同一個英國人講話。英國人站在那裡牽著一條狗,那狗就表示拿破崙!

  那英國人說:「小心,不老實,我馬上放狗咬你!」

  現在英國人也許把拿破崙從聖赫勒拿島放出來了,現在他偷入俄國,表面看上去是乞乞科夫,其實決不是乞乞科夫。當然,對這種揣測,官員們信是沒信。不過他們卻尋思了一陣子,在心中都考慮這個問題,結果全都以為乞乞科夫的臉,從側面看,很象畫像上的拿破崙。警察局長參加過一八一二年戰爭,曾親眼見過拿破崙,他也只得承認拿破崙身材決不比乞乞科夫高,體形也不能說太胖,但也不能說瘦。也許有些讀者會認為這一切都是不真實的,作者也願意贊同他們的意見,說這一切是假的;可是不幸的是,真實情況卻正象我講的這樣,而且更令人吃驚的是這座省會實際上並不在窮鄉僻壤,相反,就在離彼得堡和莫斯科不遠的地方。

  不過,還得記住,這一切都發生在光榮地驅逐法國人之後。這時,我們的地主、官吏、商人、掌櫃和每個認字的人乃至不認字的人,至少有整整八年時間都變成了政治迷。《莫斯科新聞》和《祖國之子》都被拼命地讀著,傳到最來一個讀者手中的時候經常變成了破紙片片,沒什麼用。人們見面不是問「老爹,燕麥多少錢一鬥賣的?

  昨天那場雪下得怎樣?「而是問」報上有什麼新聞,沒有把拿破崙又從島上放出來吧?「商人們對這件事非常擔憂,因為他們完全相信一個先知的預言,儘管那個先知已被抓進監獄三年了;誰也不知道那個先知是從哪兒來的,只見他腳登樹皮鞋、身穿光板皮襖,發散著濃烈的臭魚味兒,他曾經預言拿破崙是敵基督,雖被石鏈鎖著囚在六層高牆七片大海裡面,可是日後他將掙脫鎖鏈,統治全世界。先知因為這種預言被罪有應得地抓進監獄去了,然而他卻起了作用,完全打亂了商人們的心。後來很久,連在買賣最賺錢的時候,商人們到酒館舉行便酌慶祝買賣順利的時候也要談議談議敵基督。許多官吏和高尚的貴族也不由得思考起這個問題來,受到神秘主義(大家知道,當時神秘主義很時髦)

  的感染,還在組成「拿破崙」這個名字的字母裡看出了某種特別的含意;許多人甚至在這些字母裡還發現了默示錄數字。所以,官員們不由自主地考慮起這點來是毫不奇怪的;不過官員們馬上就領悟過來,感覺到他們的想像力跑得太遠,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他們想來想去,談來談去,最後決定,不妨好好問問諾茲德廖夫。由於是他首先公開了乞乞科夫收購死農奴的秘密,而且據說他同乞乞科夫有某種親密關係,因此,毫無疑問,他知道乞乞科夫的一些來歷,所以決定再聽聽諾茲德廖夫會說些什麼。

  這些官員先生們以及有其他各種頭銜的人都是些怪人,他們本來很明白地知道諾茲德廖夫慣於說謊,他說的一句話、一件小事也信不得,可是卻偏偏決定去請教他。人真不可猜測!他不相信上帝,卻相信鼻樑發癢就一定會死;他放著清楚明白、結構和諧、具有崇高樸素智慧的詩人作品不讀,卻爭著去看某一位好漢胡謅八扯、乖謬絕倫的東西,竟會喜歡,竟會高喊:「瞧,這才是對心靈奧秘的真知灼見!」他一生把醫生看得一錢不值,而結果卻去找一個婆娘用咒語和唾沫治病,再不,頂多不過是獨出心裁,找些烏七八糟的東西熬了喝。上帝知道,為什麼他竟會認為這種東西能治他的病。

  當然,官員們處境實在太過困難,的確情有可原。據說,一個要淹死的人看到一根稻草也會抓住不放,他這時已不能理智地思忖到,這根稻草只能經得住一隻蒼蠅,可他呢,即使沒有足足五普特重,也有四普特重啊。可是那時他已喪失理智,因此就去抓那根稻草。我們的先生們也是如此,他們最終抓住了諾茲德廖夫。警察局長立即給諾茲德廖夫寫了一張便條,請他晚上前來一聚。那個腳穿馬靴、面頰紅潤可愛的派出所長立刻用手按住佩劍,連跑帶顛地向諾茲德廖夫住宅跑去。諾茲德廖夫正在從事一件重要工作;他一連四天沒出屋,也不准別人進屋,送飯要從小窗口送,——一句話,他甚至累瘦了,臉色也發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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