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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第十章

  聚到讀者已經熟悉的本市的慈父和恩人警察局長家裡以後,官員們有時間互相指出他們被這些操勞和驚恐弄得甚至瘦了。真的,新總督的任命,以及所收到的如此重要的公函,還有這些莫明其妙的傳聞,這一切的確在他們的臉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許多人身上的燕尾服變得明顯地肥了。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公證處長也瘦了,醫務督察也瘦了,檢察長也瘦了,連一個從來沒人直呼其姓的什麼謝苗。伊萬諾維奇——他食指上總戴一隻寶石戒指經常給太太們觀賞,甚至連他也瘦了。當然,任何地方都有膽量不小、從不喪魂落魄的人,可這種人是絕無僅有的:這裡只有郵政局長一人。僅有他一個人沒有改變平素那種穩健的性格,而且在諸如此類的場合總要說一句:「我們瞭解你們這些總督!

  你們也許如同走馬燈一樣來去匆匆,但我呢,我的先生,我已穩穩當當地在一個地方坐了三十年啦。」

  聽到這話,別的官員們平常要指出:「你當然好啦,施普列亨。濟。德伊奇,伊萬。安德烈伊奇;你管郵政,收發郵件;你的毛病大不了是提前半小時讓郵局關門,害得來辦事的人撲個空;再不就是一個商人在規定的時間以外來寄信,你收取人家一點兒什麼;再不就是發錯一個不該發的郵件,——幹這種工作當然隨便誰都會成為聖賢羅。可是倘若有個鬼天天在你手邊轉,你不想拿,他往你手裡塞,那你試試。你當然問題不大,你僅有一個兒子嘛,然而我呢,我老婆普拉斯科維亞。

  費奧多羅夫娜卻那麼有福氣——一年生一個:不是姑娘便是兒子;你如處在這種境地,老兄,那就該唱別的調兒了。「官員們是這麼說的,至於鬼的誘惑究竟能不能抗拒,判斷這個問題就不是作者份內的事了。在這次舉行的會議上很明顯地缺少在俗語中被稱為板眼的那種東西。一般來說,我們好象天生不配享受議會制。在我們開的各種會上——從村民大會到各種學術委員會和其他委員會——如果是沒有一位首腦主持,那就會亂得一塌胡塗。甚至也難說為什麼,看來民族性就是這樣的;僅僅為了吃吃喝喝而聚到一起的會——如俱樂部和各種公眾場合餐費自理的聚餐會能開好。但是我們卻隨時都有幹一場壯舉的願望。我們心血來潮會象刮一陣風似地創辦慈善會、獎勵會以及說不上名堂的各種會。宗旨是極好的,但是任何事情都辦不成。

  也許這是因為我們嘗鼎一臠便感到心滿意足,以為一切都已大功告成的緣故吧。比如說,我們操辦了一個救濟窮人的慈善會,募集來相當可觀的一筆款子以後,我們立刻就會為了紀念這種善舉而設宴招待市內各種達官貴人,不用說,要用去一半捐款;剩下的那部分捐款呢,馬上就會被用去為委員會租一座又有取暖設備又有門房伺候的豪華房舍,最後給窮人僅剩下了五個半盧布,並且在這筆錢的分配問題上,也並不是所有委員的意見都能一致,每個委員都想把自己的什麼乾親家塞到救濟名單中去。不過眼前這個會性質卻截然不同:這會是因為非開不行才開的。

  問題不涉及什麼窮人或旁人,問題涉及每一位官員本人,問題涉及一次對大家具有同等威脅的災難,因此這裡不管願意與否都更加一心一德,但是,儘管如此,結果仍然是一塌胡塗。各種會議不可缺少的意見分歧就不必說了,並且與會者在發言中也常常顯得莫明其妙地優柔寡斷:有一位剛說完乞乞科夫是造假鈔票的,隨後又自己補充說:「也許不是」;另一位斷定他是總督公署官員,可是馬上便又加了一句:「但,誰知道呢,從臉上又看不出來。」

  有人推測他也許是喬裝打扮的強盜,馬上遭到了大家的反對;大家說,且不談相貌——他的相貌就是忠順的,他的言談裡也沒有什麼東西能表明他是一個暴徒。郵政局長深思熟慮了幾分鐘以後,或許因為突然來了靈感,也許因為其他別的原因,出人意外地叫道:「先生們,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他的叫聲裡包含著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因此大家異口同聲地喊出了一個詞:「誰?」

  「他呀,各位,我的先生,他不是別人,而是科佩金大尉!」

  大家立即異口同聲地問道:「這個科佩金大尉是什麼人?」

  郵政局長道:「怎麼,難道你們不知道科佩金大尉是什麼人嗎?」

  大家答道,真的不知道科佩金大尉是什麼人。「科佩金大尉嗎,」郵政局長說了半句話,便停下來把鼻煙盒打開了。鼻煙盒只打開了一半,他害怕旁邊誰把手指頭伸進去。他不怎麼相信人家的手指頭是乾淨的,他甚至還喜歡在開鼻煙盒時說:「老兄,我們知道,您的手指頭也許不知在什麼地方摸過,但鼻煙卻是要求保持乾淨的東西。」他抹完鼻煙接著說:「科佩金大尉嘛,這要說起來,對隨便哪位作家來說,都是極有趣的,在某種意義上講,是一篇小說。」

  在座的人全都表示想聽聽這個故事,或者用郵政局長的話來說,對作家來說極為有趣的某種意義上的小說。於是他開始講道:

  科佩金大尉的故事

  「一八一二年戰役之後,我的先生,」郵政局長這樣開始講起來,儘管屋裡坐的先生不只一位,而是整整六位,「一八一二年戰役以後,科佩金大尉也跟傷兵一起被送回來了。不知在科拉斯內還是在萊比錫,您想一下,他沒有了一隻胳膊一條腿。咳,當時對傷兵,您知道,還沒有任何規定;目前這種傷兵基金,您可以想到,在某種意義上說,是過了很久才建立的。科佩金大尉看出來他得找活兒幹了。可是,您需要明白,他只有一隻左手啦。他回家去找他爹。他爹說:『我自己也剛能生活,我沒有東西養活你。』於是我的科佩金大尉就決定到彼得堡去請求皇上,看能否得到皇上恩典,理由呢,『如此這樣,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流血犧牲……』。

  哎,接著,您知道,他便搭上了公家的貨車,——一句話,我的先生,他好不容易到了彼得堡。哎,您想像得到,這個人,也就是科佩金大尉,忽然來到了京城,我們的京城,可以稱得上舉世無雙的!

  他眼前突然出現了光明,可以說,某種天地,童話裡的山魯佐德。真是眼花繚亂,您想像得到,一會兒是涅瓦大街,一會兒,您知道,又是什麼豌豆大街,繁華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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