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死魂靈 | 上頁 下頁
五八


  一般可愛的太太很想探聽出誘拐的更具體的細節,如拐走的鐘點之類,可是她的奢望實在太大了。各方面都可愛的太太直截了當地說她也不知道。她不會編謊話;猜測嗎——那是另一回事兒,而且即使推測,也得先有內心的信念為根據才行。她一旦確實有內心的信念了,那麼,她是會堅持自己的意見的,如果是有某位能言善辯的律師想來試試跟她較量一番,那他准會領略到什麼叫內心的信念啦。兩位太太終於把她們原來只是作為推測而提出來的東西當真了,這絲毫不足為怪。我們哥兒們,正象我們自己標榜的那樣,是些聰明人,可作起事來幾乎也是如此,我們的學者探討問題就是一個例證。

  學者研究問題時起初也是非常謙卑的,開始是小心翼翼地提出一個最謙遜小心的問題來,某個國名是否源出於那裡,源出於那個角落?或者這個文獻是否屬￿另一個較晚的時代?再不:是否需要以為這個民族就是某一個民族?於是就立即到這些或另一些古書中去搜索答案,一旦發現某種暗示或者他自己覺得是暗示的說法,他便氣壯膽大起來,便不再把古代作家放在眼裡,向他們提出各種問題來,甚至就自己替他們回答這些問題,完全忘了開始他只是提出一些小心翼翼的假設;他已經感到有如親眼目睹,一清二楚了,於是探討的結論就是:「事情的真象就是如此,這個民族就是某個民族,事物就是應當用這個觀點來考察!」

  隨後便會登上講壇高聲宣佈自己的結論,——這樣,新發現的真理便不脛而走,處處去網羅追隨者和崇拜者。正當兩位太太成功而聰慧地解決完了如此錯綜複雜的問題的時候,表情永遠呆板、眉毛濃密、眨巴著左眼的檢察長走進了客廳。兩位太太爭先恐後地向他講述著全部事件,講了乞乞科夫買死農奴的新聞,講了乞乞科夫要拐走省長女兒的陰謀。

  檢察長被弄得矇頭轉向,雖然他久久地站在那裡直眨巴左眼,不停地用手帕去撣絡腮鬍子上的鼻煙,但他卻實實在在地什麼也沒有明白。兩位太太就這樣把他撇下,各奔一方去蠱惑市民去了。這件工作,她們僅用了半個小時多一點兒的工夫就完成了。全城市民都受到了蠱惑;人心惶惶,儘管未必有人會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兩位太太巧妙地在人們面前放出了那麼厲害的迷霧,使大家特別是官員們在一段時間內驚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了。

  最初的一刹那,他們的樣子就象一個睡夢中的小學生被先起床的同學往鼻孔裡放了一個卷著鼻煙的紙卷兒,以一個酣睡者的努力把鼻煙全都吸了進去,於是便被震驚而醒,一躍而起,傻呵呵地睜眼睛四下張望著,一時矇頭轉向,不知身在何處、身為何人、出了什麼事兒,後來才漸漸看清了被朝陽斜照著的牆壁、躲在牆角竊笑的同學和窗外的晨景——樹林已一覺醒來,林木中千百隻鳥兒正在鳴囀,一條閃閃發光的小河時隱時現地蜿蜒在纖細的蘆葦叢中,河槽裡滿是光著屁股的小孩子互相呼喚著去游泳,最後他才終於感到鼻子裡塞著一個紙卷兒。城裡居民和官員在最初那一刹那裡就是這副樣子。人人都象一隻山羊,瞪著眼睛盯在那裡。死農奴、省長的女兒和乞乞科夫稀奇古怪地在他們的腦海裡攪成一團;後來,在開始的不清楚過後,他們似乎才開始把這混亂的一團分解開來,於是便要求清楚的解釋,當看到此事無論如何不願被解釋清楚的時候,便大為惱火。真的,這是為什麼回事呢?

  買死農奴毫無道理,怎麼會買死農奴呢?哪兒會有這樣的傻瓜呢?他怎麼會有這麼多冤枉錢去買死農奴呢?死農奴能有什麼用,能頂上什麼用場?

  省長的女兒又何必摻和進去?

  乞乞科夫既想把她拐走,何必非買死農奴不可?既要買死農奴,那又何必非拐騙省長的女兒不可?難道他想把死農奴送給她當禮物?人們究竟為什麼要把這種荒唐事散佈全城?這叫什麼風氣?還沒等你轉過身來,就造出了一樁奇聞,要是有點兒意義倒也罷了……

  可是人們既然早已傳播開來,那就總該有個道理吧?可是死農奴身上能說出什麼道理呢?

  恐怕連一丁點兒道理也沒有。看來這不過是:捕風捉影,胡謅八扯,信口開河,無中生有!

  真是豈有此理!總而言之,議論紛紛,消息不脛而走,全城都談論著死農奴和省長的女兒、乞乞科夫和死農奴、省長的女兒和乞乞科夫,真個搞得滿城風雨。目前為止似乎一直在昏睡的N市象旋風一樣攪動起來了!

  一些大懶蟲和睡覺迷穿著睡衣連續幾年躺在家裡,不是責怪鞋匠,說他們把靴子做得擠腳,就是怪罪裁縫,再不就是怪罪醉鬼車夫,現在也都從他們的窩裡爬出來了。有些人早就深居簡出,象俗語說的,只跟卜臣先生與尚身先生接觸(此二公的大名是從在我們俄國極受歡迎的「臥」和「躺」這兩個動詞轉演變來,正象頗為時尚的一句話「去會鼻句公」一樣,代表著以側躺、仰臥等各種姿式帶著呼嚕聲、齁齁聲和各種其他花樣兒進行的酣睡);部分人足不出戶,即使用五百盧布的鮮魚湯連同兩俄尺長的鱘魚和各種入口即化的魚餡大烤餅都誘惑不動,這些人如今也都出老窩了。一句話,原來N市又熱鬧又大,居民人數也頗可觀。

  從來沒聽說的什麼瑟索伊。帕夫努季耶維奇和麥克唐納。卡爾洛維奇也都露面了;一個腿上負過槍傷、個子瘦高瘦高的、高得出奇的人也常常在一些客廳裡矗立了。街上出現了一些帶篷的輕便馬車、從來沒見過的長形多座馬車、叮啷當亂響的馬車和輪軸吱吱直叫的馬車——城裡就象開了鍋。換個時候,在另一種情況下,這種傳聞也許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N市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聽到什麼新聞啦。甚至足有三個月這裡沒有發生過京城裡稱作科美拉日的事情了,大家清楚,這類事情,對一個城市來說,其重要意義不亞于及時運入的食品。在眾說紛紜之中,猛然出現了兩種截然相反的見解,形成了兩個相互對立的黨:男人党和女人党。

  男人党只注意到死農奴,昏聵胡塗到極點。女人党則悉心討論拐騙省長女兒的問題。女人党裡——必須對太太們說一句表揚的話——條理性和縝密性是無與倫比的。看來,她們生來就不愧為好主婦和當家人。在她們那裡,一切很快就都得到了極其明確的形態,附帶上了鮮明淺顯的形式,一切問題都去偽存真、解釋明白了;一句話,一幅完整的畫面出現了。原來乞乞科夫早就愛上了省長女兒,他們在花前月下常常幽會,省長早就把女兒有意許配給他,由於乞乞科夫象猶太人那樣富有,但是乞乞科夫遭到遺棄的妻子(她們從哪兒知道乞乞科夫已有妻子,這就誰也說不清啦)從中作梗;乞乞科夫的妻子因為感情破滅而悲痛欲絕,便給省長寫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乞乞科夫看到女方父母永遠也不會同意他們的婚事,就下決心把她拐走。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