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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哪個沃羅別伊?」索巴克維奇問。「葉利紮維塔。沃羅別伊,那個婆娘,還把名字末尾寫成了"。」

  「沒有,我沒有添什麼沃羅別伊,」索巴克維奇說完,就走到別的客人面前去了。客人們終於成群結隊地來到了警察局長的家裡。警察局長果然是個魔術師:他一聽清客人們的來意,便馬上把派出所長——一個穿著閃亮的馬靴的精明能幹的傢伙——喊來,似乎對著他的耳朵只嘀咕了兩個字,然後加了一句:「懂了嗎!」於是當客人們玩牌的時候,另一間屋裡桌子上便已出現了白魚、鱘魚、鮭魚、黑色鹹魚子、暴醃的紅魚子、鯖魚、閃光鰉、各色乾酪、熏牛舌和幹鹹魚脊肉,——這都是從海味市場那邊來的。接著從主人家廚房裡供應的食物也出現了,那是一個魚頭餡大烤餅——一條九普特重的鰉魚的脆骨和腮骨也包進去了,另外有一個乳蘑餡大烤餅,蔥肉餡煎包子、蜜餞水果、炸丸子。警察局長在某種程度上是本市的慈父和恩人。

  他在市民中間完全象在親人中間一樣,他出入店鋪和商場也同他出入自家的庫房相仿。也就是說,他正如俗語所說是適得其所,對自己的職務理解得精闢透徹。很難推測是他為這個職位而生的還是這個職位是為他而設的。他待人處事很圓滑,因此他雖然收入比他的所有前任都多一倍,可是卻贏得了全市的愛戴。首先商人們愛戴他,這是由於他不高傲;的確如此,他給他們的孩子舉行洗禮,跟他們結為乾親,雖然有時他對他們勒索得也很厲害,可是做得極為巧妙,他會拍拍他們的肩膀,跟他們笑一笑,請他們喝杯茶,還會答應親自登門去找他們下盤棋,打聽一下他們買賣做得如何,近況如何。要是知道誰的孩子病了,還會向人家推薦個藥啊什麼的;總之,是個好樣的!他坐馬車出去注視的時候,也會跟一些人說一兩句話:「米赫伊奇!

  怎樣,咱們什麼時候還得接著見個輸贏啊。「那人會拿下帽子答道:「阿列克謝·伊萬諾維奇,是啊,應該見個輸贏。「或者」喂,伊裡亞。帕拉莫內奇老兄,來看看我的那匹快步馬,能賽過你那匹,把你那匹也趕到賽車上,讓我們比一比。「那個愛好快步馬的商人會報以特別高興的微笑,捋捋鬍子, 說:「比比吧,阿列克謝·伊萬諾維奇!」

  甚至店鋪裡的夥計們通常在這時也會滿意地互相看看,摘下帽子,好象在說:「阿列克謝·伊萬諾維奇是個好人!」總之,他博得了民眾的普遍好評,商人的看法是: 阿列克謝·伊萬諾維奇「雖然貪心,但無論如何虧不了你。」

  看到吃食已經擺好,警察局長便向客人提議飯後再接著玩牌,不久大家便向餐廳走去,從那兒傳來的香味早就刺激著愉快的客人們的鼻孔,而索巴克維奇早就從門縫窺視到,老遠有一條鰉魚擺在一隻大盤子裡。客人們先喝了一杯橄欖綠深色香檳酒(這種顏色只有俄國人用來刻圖章的西伯利亞出產的一種透明石頭上才能看到),便把餐叉從四面八方伸向餐桌,開始表現出每人的性格和愛好來。有的奔鮭魚,有的奔魚子,有的奔乾酪。索巴克維奇對這些小零碎兒毫不理解,直奔那條鰉魚而去,在別人喝酒、閒聊和吃東西的時候,他用了一刻多一點兒的時間把這條魚全吃光了。待到警察局長想起了這條魚來,說:「諸位,你們覺得大自然的這個傑作如何?」

  說著就手拿餐叉準備同大家來品嘗的時候,突然看到大自然的這個傑作僅留下了一條尾巴。索巴克維奇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向離著最遠的一隻盤子,用叉子去叉一條小幹魚。幹掉了鰉魚之後,索巴克維奇再也不吃不喝了,只是坐在圈椅上皺著眉頭眨巴眼。警察局長不喜歡吝惜酒;祝酒的次數,數不勝數。第一杯,讀者或者已經猜到了,是祝新來的赫爾松地主健康的,隨後祝他的農奴平安吉慶和喬遷之喜,再接著祝他未來的美貌的夫人健康,——這使我們的主人公嘴角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人們從四面八方聚到一起,懇切地請他起碼在本市再逗留兩個星期:「不行, 帕維爾·伊萬諾維奇!無論怎麼說,進門就走不近人情!不行,您得跟我們再盤桓幾天!我們要給您成親;伊萬·格裡戈裡耶維奇,對吧,給他成親怎樣?」

  「給他成親,給他成親!」公證處長附和著說。「無論您如何掙扎,我們也要給您成親!不行呀,既然來了,老兄,就別著急走啦。我們是不喜歡開玩笑的。」

  乞乞科夫笑了笑說:「那有什麼?

  我為什麼要掙扎,成親並不是壞事……先得有個未婚妻才行啊。」

  「未婚妻沒問題,一切都會有的,怎麼能沒有呢?一切,要什麼有什麼!」

  「要是有……」

  「好,同意留下啦!」大家喊起來。「萬歲,帕維爾。伊萬諾奇!萬歲!」因此大家都舉著酒杯過來跟他碰杯。乞乞科夫跟所有的人都碰了杯。「不行,還得碰一杯!不行,」一些更愛湊趣的人叫著,因此大家又碰了一杯;後來人們又纏著碰第三杯,於是又碰了第三杯。頃刻之間,大家都變得異常快活了。公證處長熱鬧起來的時候就更是一個大好人了,他幾次擁抱乞乞科夫,嘴裡說著」你是我的心肝兒!

  我的好媽媽!「傾吐起衷情來,他甚至用手指打了個榧子,唱起有名的小調《啊,你這個卡馬林斯克的鄉巴佬!》繞著乞乞科夫跳起舞來。繼香檳之後,又開了一瓶匈牙利酒,匈牙利酒使大家更加精神抖擻,興高采烈了。惠斯特已完全被他們忘到腦後去了;大家爭著,喊叫著,話題無所不包。他們談政治,甚至還涉及了軍事,還傾吐了一些自由思想,換個時候如果是孩子流露出這種思想的話,他們准會狠打他們一頓的。大家還當場解決了許多難題。乞乞科夫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高興過,他覺得自己已經真是一個赫爾松地主,大談其各種改良措施,談論了三圃制,談論了兩顆心的結合和幸福,還對索巴克維奇朗誦了維特給夏綠蒂的詩體信,而索巴克維奇卻只是坐在圈椅上眨巴眼睛,因為那肚裡的鰉魚在催他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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